蘇求一邊哼,一邊道:“從腰裏穿過去,哼!……這個年頭,活著也沒活路,死了倒幹淨!隻是難為了兒女和他們的娘……張山哥,你快回去叫他們來,把我抬回去吧。”

張山應了就趕忙奔到村裏,頂頭就遇見小乙兒,嚷道:“小乙哥!禍事,蘇伯伯被潰兵打了一槍,怕不濟事了,你趕快去通知村正,我還要到他家裏報信呢。”

小乙兒聽了這話,怔了一怔叫道:“天嗬!這可完了!”

張山也顧不得聽他,忙忙奔蘇家去,剛走到門口,已聽見蘇求的女人,在放聲痛哭呢,張山一直走到院子裏叫道:“大嫂子為什麼煩惱?”他問著的時候,已看見土坑上她的小兒子,直挺挺的躺在那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隻得壯著膽,硬著心腸,把蘇求受傷的話告訴了她。

那女人一聽這話,更號啕大哭起來,也顧不得床上的死孩子了,忙忙跟著張山奔到麥田裏。蘇求已痛得昏了過去,他的女人連哭帶喊的,又把蘇求叫回來了。

這時村正,小乙,還有許多村人,聽了這消息都拿著燈籠來了,看見蘇求身旁一大塊血水,蘇求的顏色十分慘淡,嘴唇也成了白色,睜眼看了他的女人,隻不住的流淚,話已是說不清楚了,隻模糊說著說:“麥子都焦了!……”說著呻了一聲,不久就咽了氣。

他的女人抱住蘇求的屍首,喊天叫地哭得昏了過去。這消息早已傳遍了全村,陸續又來了許多人,把蘇求的女人勸了回去。就夜用一張蘆席把蘇求的屍首蓋了,村正派了幾個人守著。第二天同著他的小兒子的屍首一齊掩埋了。

戰事漸漸的平定了,各村裏的人才敢露麵,到地裏作活。蘇求的女人,因為痛她丈夫,想她兒子,不久也得病死了。

這一天小乙兒又牽著他的黃牛,在河邊喂草,不見了蘇求,隻有張山一個人,在那裏低著頭割草,小乙兒不禁歎氣向張山道:

“張伯伯,這日子真是越過越難,……蘇伯伯好好的一個人,竟死得那麼苦,……聽說他家的小兒子,也是被兵嚇死的,這種年頭,真是叫人沒法過呢!……”

張山被小乙兒惹動了心事,由不得擦著眼淚道:“這種年頭,誰都保不定怎麼死嗬!……你瞧著今年誰家都不用打算收多少,有的是活不成呢!……倒不如你蘇伯伯死了,也就少受些活罪!”

小乙兒聽了這話,眼圈由不得也紅了,停得半天才說道:“張伯伯,這話可真是的呢!我們一家子五六口人,可不全指著那十來畝地過活嗎?你瞧東南角上那塊不是?那上麵活著的麥子可夠一石?我娘昨兒也哭天怨地的在那裏鬧呢!……喂!張伯伯,今年咱們因為辦了團防,便宜多了!昨晚上我姐姐帶著三歲的外甥逃了來,那樣的狼狽,真叫人心酸。姐夫上月到京裏去,隻剩她和一個六十多歲的婆婆在家。那天下午去了一隊潰兵,挨家搶個夠鬧個夠,臨走還放了一把火。全村子燒得十家沒留下一家,那些逃難的男男女女,一頭哭一頭奔。她婆婆和她一齊出來的,不知怎麼一轉眼擠得不見了,我姐姐急得什麼似的,那形影可真叫慘得很!張伯伯,我們老百姓往後還有日子過嗎?不是我說句犯法的話,這種年頭,實在是逼得人要去作土匪強盜呢……”

張山皺著眉頭說:“小乙兒,你嘴裏放謹慎些吧!……”小乙兒被張山說了一句,也打不起興趣再往下說了,“口哀”了一聲站起身來,牽著老黃牛倒騎牛背走了。張山放下鐮刀,仰著頭對著小乙兒的背影看了半天,由不得歎道:“唉!真是不幸!”臉上的顏色由黑紅變成青白,眼圈紅著,無精打彩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