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送付嫣然下葬的一路上自己一定會痛哭流涕淚流滿麵,然而真正走在了這條路上,付雛的心裏反而是平靜的出奇。
十五年……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和煎熬,在今天的結果看來,始終是好的了吧。
媽媽,從小對待我的冷漠和不關切,都是為了讓我在這樣的一天盡可能少的感受到難過嗎?你本該給的熟悉,為什麼要放在你生命的最後,而不是我?
媽媽,你去的那另一個世界,現在還幸福嗎?媽媽,你還有遺憾留下來嗎?我不會忘記你的期望,我會念完高中,考完高考,完成你和蕞爾同樣的心願。
媽媽,對不起,原來我才是最自私的那個人……最後的那頓晚飯,我們母女倆終還是錯過了。
媽媽,我遲來的懺悔,你可願意接受?媽,我把我的下輩子許給你好不好,不過我不想再做讓你費心的女兒,這樣不懂事總是讓你為難和操心的混蛋。
媽媽,下輩子,讓我來當你的母親,將這一生我帶給你的心酸,疼痛,忍耐和眼淚,都在下輩子,讓我一一受盡,讓我同你一起承受。而你,我今生的母親,在來世,就換了你來折磨我吧。
媽媽,這樣……好不好?也隻有這樣,才能贖盡我這一生對你的虧欠了。
媽媽……我最親的人。
黑色T恤的女生,右邊的袖子上別了一枚黑色“孝”字袖章,她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身上的顏色與這明媚的氣氛格格不入。黑色“孝”章是誰看見了都會立刻皺起眉頭的晦氣。再過一個星期,學校會結束所有高三學生的課,全部回家自己複習,以緩解高考壓力以利於全身心迎戰高考。
付雛放學回到家,習慣性地徑直走進自己的臥室,把書包甩到床的一角,重重地將自己扔在地上,一邊拉開抽屜摸出裏麵的煙和打火機。幾乎是閉著眼睛完成這個過程。
隨手摸出來的,還有兩張存折,付雛看著躺在地上的可怖的紅色存折,自己像是浸泡在一汪血水中。
猩紅的封皮裏麵存著的不是財產,而是付嫣然和黎蕞爾鮮血淋淋的忍辱。
付嫣然的五十萬,黎蕞爾的四萬三千塊。
付嫣然出殯的那天,一個和付媽媽差不多年齡和打扮的婦人將這張存折和另一個黑色匣子交給了付雛。付雛隻輕輕道了聲謝謝,別的什麼也沒有再問。她心如明鏡,知道這個存折和黑匣子是什麼意思。
那個婦人看著眼前不哭不鬧一臉出奇的平淡,和普通女孩子很不一樣的女孩,失望又無奈地搖了搖她的大波浪腦袋,轉身消失在墓園中蜿蜒的小路上。
而另一張存折,是警察在黎蕞爾家裏搜查時發現的,這是她的家裏唯一一樣財產性物質。存折上的用戶名是付雛,於是付雛理所當然地被要求接下這個存折。
令人驚訝的是,存折中滿滿的四五頁之上記錄著每一筆五位數以上的賬目出入,而持有這樣一個存折的主人,隻是一個僅僅十七歲的高校女生。而且,她並沒有用自己的名字,仿佛知道這個東西並不會永遠地在自己手裏。
付雛想,傻蕞爾,你該不會連密碼都是我的生日吧。當付雛接下來這個存折是,上麵顯示的餘額已經是現在的數字了。
蕞爾,這幾年的日子,多希望我能和你一起承擔。付雛仰起臉,她盤膝坐在地上,眼淚從眼角流向太陽穴,經過,然後淹沒進頭發裏去了。
全世界這麼多的人,為什麼偏偏是你們受盡折磨和苦難,為什麼偏偏是我要失去你們?
上帝,你讚同了誰的功德,你看見誰的罪過,卻為什麼是我?你摧毀了誰的信仰,你迷戀了誰的模樣,俯視眾生,你為何獨獨選了我來做你戲謔的對象?
受傷,脆弱,無助和絕望的眼神隻有在夜裏或者四下無人是才會從眼底裏呼嘯而出,她看著桌子上那個開的正盛的榕花樹小模型,熱淚盈眶。
這是從付嫣然留下的黑匣子裏拿出來的東西。
心理學家有定論,說,人在年邁的時候記起來的往往是自己遙遠的孩提年代。那麼,如果我們折中來比例一下,是不是說,對死去的中年人來說,最珍貴的記憶就是自己最年輕氣盛時的喜怒哀樂。
原來你從沒忘記,或許一直記得。原來保留著榕花和花香記憶的人並不是孤單單的自己一個人。
母親,在這個世界上,與你最親的那個人,無論她身在何地,處於何境,始終仍是與你最親。隻有你,被瞞在了自己的鼓裏。
五月將末,校園裏越來越熱鬧也越來越冷清。熱鬧的是到處都是男生女生擊掌慶賀高中的完結,以及哭哭啼啼的擁抱和祝福,解脫和別離沸反盈天。而清冷的是整座校園唯獨剩下高三的學子還在留校,喧囂的聲音變得尤其空曠。也有很多不同的人,站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努力地呼吸,努力地記住不再複返的這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