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繼續往下敘述之前,我得先講個草原上的故事:曾經有一個人得了嚴重的體寒症,常年的四肢冰涼和全身發冷使他飽受折磨。在草原上所有能夠嚐試的方法都令他苦嚐失敗之後,他隻能將自己當作一個死人,以內心的麻木來緩解病痛的折磨。直到忽然有一天,一清早他就著了魔一樣從毯子上跳起來,像變了個人似的精神大振,嘴裏不停念叨著要吃棗子。可草原上哪弄得到棗子吃,就那麼念了兩天,第三天他實在忍不住對吃棗子的渴望,毅然離開了家人往西北方走去。而結果是,在草原上跋涉了一天後,他果然吃到了棗子——五大箱的西域極品大紅棗在被載著送去進貢時,因運貨隊伍遭受野獸襲擊而被棄之荒野。更神奇的是,他的體寒症也在食用棗子之後不治而愈。
我現在唐突地插入這個故事,是因為在那個被挫敗感染成灰色的春天裏,我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隻是令我神往的不是棗子,而是一種難以道明的隱秘氣味。一想到這個故事,我就立馬決定循著微風中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指引,往樹林的更深處走去。
而四天後我所發現的事實遠比我期待的更加夢幻:一片齊人高的小樹林像隻純潔又溫順的小羊羔靜靜地藏在山穀深處,無數如拳頭般碩大的白色花朵在一根根細長的樹枝上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這美妙的畫麵如果讓一個詩人碰上,準會令其詩興大發。不知道這算不算同樣的道理,當我的鼻子碰上這花香,性情似乎也起了奇異的變化。不過如同沒人知道為什麼花兒能讓詩人當即作出一首絕妙的詩來一樣,對於這氣味到底如何觸發我性情變化的機關,我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既然冰涼的心境可以平息上竄的熱氣,那麼被香氣撫慰過的性情一下子跳出來,成為我掌控熱氣運行的鑰匙,這似乎也完全說得通。當然,我可沒工夫去刨根尋底,因為接下來的那個夏天我隻沉浸於一件事——徹底征服在我體內的那匹野馬,使其服服帖帖,聽候我的調遣。
一旦找對了路子,就如同坐上了通向成功的馬車。在秋天來臨之前,我便摸索出了掌控熱氣的各種訣竅。為了確定在離開花香的刺激後這套方法仍然行之有效,我又跑回之前的那座小山上足足呆了十天。之後我用那套運氣之法將山頂一塊碗口大小的石塊擊得粉碎,這才確信那股熱氣已經真正為我所用。
接下來要做的自然是找虎王複仇。想到自己離夢中的情景如此接近,我興奮得徹夜難眠。沒等天亮我便啟程,直奔虎王的洞穴。
事情到這裏似乎應當會有一幕驚心動魄的場麵,不過當我衝到洞裏才發現,等待我的是一頭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畜生。這老畜生兩年前還用盛氣淩人的架勢從我這裏得到了“虎王”的稱號,如今卻披著張皺巴巴的老皮,隻能把腦袋擱在地上張著嘴不停地喘氣,甚至連抬一下眼皮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好了,這就是結局,在我飽受苦痛隻為把這頭畜生送上黃泉路的時候,老天爺用他的那套法則已經替我穩穩妥妥地把這事辦了。
頗具戲劇性的是接下來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
之後的半天,我靜靜地陪在虎王身邊,凝視著它吐完最後一口氣,之後又心情沉重地將它埋了。完事後,我還真以為自己中了邪。直到在之後的幾天裏自己被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徹底占據,我才算把這事弄明白,原因很簡單:自我來到這個山穀,這家夥是世上唯一我還惦記著的活物。這兩年裏,還有什麼東西能同這畜生一樣令我牽腸掛肚?盡管我隻是想要殺死它。
從那以後,虎王的洞穴成了我固定的住處。慶幸的是我還在洞穴不遠處的山壁旁找回了兄弟遺落的羊皮袋,裏邊有火石和急需的食鹽——我早已把身上帶的鹽吃完了。說來也怪,虎王死掉以後,我的兄弟總是和它一同出現在我的夢中,致使我越來越相信虎王就是我的兄弟,直到有一次我從睡夢中醒來,恍然發覺自己被洞穴中的黑暗擠壓成了一團,我才明白他倆準是也被黑暗揉捏在一塊兒,塞進了我的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