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回敘我當時的感觀印象呢,它流出峽穀之後,在平原地帶回複了大河的自然形態:河麵寬寬,浪花低語,有幾隻水鳥在落雨的水麵上低飛;在遠處有一條木船,在雨中若隱若現——這幅純靜的雨中黃河水墨畫卷,似乎在向我展示著黃河的遠古。這兒沒有壺口瀑布的喧囂,也沒有黃水的咆哮;我伸長脖子想照一照我此時的形影,雖然此時天上並無太陽,但我還是看見我頭上的雨傘和我在傘下的身影。我想:如果此時豔陽高照瓦藍天空的話,連我頭上的白發,怕是也能在河裏倒映出來了。黃河!這就是你源頭的寫真!因而當我走回農家餐廳,去喂饑腸轆轆的肚子時,寫下過小說名篇《青衣》的中年作家畢飛宇,見我兩隻皮鞋上沾滿泥巴,有些費解地問去了哪兒,我給他來了一句黑色幽默:“我去看‘青衣’了!”我怕他誤認為我在拿他的作品調侃,趕忙對他直白我的心聲說:“這兒的黃河,流水輕柔抒緩,像是京劇裏的‘青衣’;下遊的黃河,像是暴怒的‘花臉。’”
這是我留下的青藏高原上另一首難忘的黃河曲話。其實,黃河之畔留下的曆史典故不勝枚舉。屬於黃河遠古時期記憶的,有為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至今青海貴德縣界,還聳立著大禹治水的功德碑,就是例證。在近代的曆史回聲中,上個世紀的五十年代,毛澤東曾去河南考察黃河,並寫下“河清有日”的墨跡,作為對黃河清流的期盼。那時國人還不知保護自然生態的意義,這位偉人也不是神仙,在站黃河之畔,因而說了句“有朝一日,黃河水會不會上天”的孟浪之言,沒有言及黃河的危機——他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黃河水有一天會斷流。根據水利專家的統計,截止到二十一紀之初,黃河已然有過七次斷流的記錄了,河水都流不到東海了,何以奢談上天?
唯其如此,青海的黃河才令人留戀。它從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奔湧而出,大概是留戀少年時光,在流經青海時不改童顏,一路清波碧浪,在藍天和大地之間,唱著歡快的歌兒流向東南。無論站在黃河源頭的循化,抑或是在梨花之鄉的貴德,我們都被黃河清秀的姿容征服了。記得,青海友人陪伴我們到貴德時,曾用一句“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成語,對我們進行智商考評。友人們笑而未答,因為大家都知道黃河之水是渾濁的,即使你跳下去也難洗清汙垢;但青海友人的下半句,卻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他說:“在這兒,這句成語應當修正,因為河水幹淨,‘跳到黃河洗得清’!”仔細品味一下友人的話,不是對黃河流經青海最準確的肖像寫真嗎?因而,在黃河之濱的梨花賓館,藏族姑娘向我們作家一行獻上青稞酒,並要我們留下墨寶時,我借著青稞美酒澆心之力,提筆寫下了如是的心語:
驛路梨花,
黃河碧浪。
西行求索,
永生難忘。
寫此抒懷文章,意在祝願黃河之源青春永駐。近讀報紙,國家水利部門已然對黃河源頭的自然生態,進行全方位的保護。這是關係到中華民族千秋萬代繁衍生息的大事。筆者的另一個祝願,則是企盼黃河清泉,能洗淨其中下遊的萬裏濁流。當然,這有點癡人說夢的味道;但有夢的是人,沒有夢的人是木偶。願“河清有日”成為華夏子孫長遠的奮鬥坐標,為“黃河萬裏皆碧浪”而獻出中華子孫的智慧和力量!
2007年春日修訂於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