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中華民族的圖騰!
難道奔騰著的泥沙,
就是你生命的精靈?
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我在小說《雪落黃河靜無聲》的篇首,曾寫下這樣兩句垂詢。這個猶如屈原《天問》似的求索,天不作答,地不回答;來到青青藏高原之後,美麗的青海給了我一個完美的答案。我昔日看見泥沙滾滾的黃河濁流,並不是她生命的全部;流經青海的黃河,不再是一匹匹奔騰著的黃駝,河麵上流動著晶瑩的碧水。深埋於心裏幾十年的問號,到了黃昏斜陽的年紀,才算是得到了答案,這時間實是夠漫長的了。
在勞改年代,我一度浪跡黃河的“風陵渡”,麵對的是黃濤黃浪。因而在我的認知裏,黃河姓黃,它隻有拍天濁浪,而沒有清波碧浪。這個認知,既來自我感觀中的黃河肖像,也來自於曆史對黃河的記載。上海書局於1984年出版的《中國水利史》一書中,對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曾有如下的記載:始自公元前225年,秦始皇為滅魏國,不用士兵攻城,而是用扒開黃河之堤,以水淹魏都(今日開封之西)開始,直到20世紀的1938年6月,蔣介石的花園口決堤,企圖以滔滔黃水,阻攔日本軍隊的南侵的步伐為止——在中國2000多年的封建曆史更迭中,曆代帝王們慣於利用黃河之水進行奪權的血腥戰爭。此舉,使遠古的大禹、東漢的王景及其後人對黃河的治理功虧一簣,形成了黃河今天的危局。書中詳細地記錄了從大禹治水後,黃河在幾千年中,共經受了1575次的改道、崩堤,以及暴雨溢堤等自然災害的破壞,給國人帶來的巨大災難;而在這眾多黃河災難中,讓黃河變成今日千瘡百孔的主要罪人,是曆代帝王們用黃河進行奪權的戰爭。因而,我浪跡黃河之邊的日子,麵對它滾滾濤聲時,如聽它對昨天曆史的哭訴。
由於這些曆史積澱之沉重,來青海之後我最急於見到的就是黃河。記得,那是去坎布拉森林公園的路上,當汽車穿越積石峽的時候,兩旁都是奇偉的高山峻嶺,在公路一側,有一條伴車而行的潺潺流水,想不到它就是黃河。所以當青海友人讓我們向窗外看的時候,我似乎難以相信這是真的。因為車窗外的峽穀流水,寬的地方不過幾米;其中最狹窄的河麵,也就有5米左右。記得,我上中學時的跳遠記錄為6米40,如此說來我隻要縱身一跳,就能跳過天下聞名黃河了。當地友人告訴我,這兒還不算最窄的河麵,有個叫“野狐跳”的河段,它隻有三四米寬,不僅狐狸能跳過去,就連山羊也能跳到黃河的對岸去。這真稱得上是黃河的絕筆。之所以稱其為絕筆,因為它讓我聯想起流經河南蘭考的黃河,那裏的河道寬2公裏,與這裏成為了鮮明的對照的是,那裏河床雖然寬4華裏,細細的水流卻像娃兒尿尿那麼纖弱無力,兩旁結滿黃泥的河道,一眼望去寸草無生。令華夏子孫,不禁為母親河的枯瘦形影而頓生悲情!而這裏河床兩岸,卻是怪石嶙峋,草木蔥蘢;它受大山峽穀製約,河麵寬度雖然隻有幾米,但激起的浪花晶瑩剔透,遠遠望去,飛濺起的朵朵浪花,就像是開在峽穀中的一朵朵銀色百合。
美!黃河在這兒真美!當車過李家峽水電站時,我們更是被它秀麗的形影驚呆了:周圍的山是赤紅色的,而山中黃河水如同鑲嵌在琥珀中的一塊碧藍色大大的寶石。在這裏它變得十分溫馴,沒有了峽穀中的浪花飛濺,而搖身一變成了娟秀的淑女,靜靜地望著高山,靜靜地望著我們這些來自北京和南國的遠方來客。如果不是天公不作美的話,我們不知在這兒要停留多久——偏偏老天此時下起了靡靡細雨,我們隻好匆匆與它留影之後,登上遠行的汽車。隔窗外望,山影迷離,伴我們而行的黃河,在雨中變得時有時無。直到正午時分,車子停在一個山野的農家莊園,我們要在這兒進餐時,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我沒有急於走進農家餐廳,也沒有戀棧農家莊園色彩繽紛的花園,而是打開雨傘,獨自奔向了流水潺潺之處。我想看看黃河流經在這兒的表情,傾聽一下它對京城來者的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