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3)

2008年7月15日晚,21:30。

慘白的燈光,墨綠的會議桌。浦東機場臨時指揮部。將軍坐在桌頭,下麵是大豬、二豬和我。

我想我們其實本不需要這麼長的會議桌,我們隻需要一張方桌,桌上放一副撲克,我們圍坐在旁邊,桌角放著花生和啤酒。這時候我對麵的那個老頭子會得意囂張地把領口的扣子解開三個,把腿翹在椅子上猛撓他有點花白的頭發,說別想耍賴,我一個人照樣打你們三個。

這像是我初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德爾塔巨大的黑影還沒有降臨到人類的頭上。那時候的泡防禦指揮部有著無數的編製,卻隻有四個人總在百無聊賴的深夜打著牌。我這樣想著,像是想用自己的思維把時間拉回兩年前,讓一切都沒有發生,然後重新來一次。

也許再來一次,在那個可怕的日全食的陰影裏,我們就不會看見那個毀滅世界的短柄棒棒糖。然後我會被免除服役,去大公司找一份薪水豐厚的工作,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在陽光充足的早晨我坐在白色的餐桌前看晨報,她在不遠的地方煎著雞蛋。

她耳根後麵有一縷細軟如鉤的頭發……

“潘翰田,通知機場地勤部隊了麼?”將軍說話了。

“三架鷂式,全部裝備了地獄犬係統,滿負荷,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起飛。”大豬挺直身板低聲說。

“很好,曾煜,執行時間表你們都確認過了麼?”

“確認完畢!”

“機上電腦的程序裝載是誰最後確認的?”

“是我,”大豬說,”一切正常。”

“我們等待陸沉工作部的最後確認,除了我們四人,另有41名陸沉工作部的A級軍官參加這項行動。他們將把上海沉入地下一公裏的空穴中,整個過程將耗時1小時23分45秒,兩支行動部的時間點必須緊緊扣合!”

“是!”

將軍想了想,似乎無話可說了。其實泡防禦圈的扁平化並非是什麼高難度的操作,遠不能和在光流轟炸下彌補一個個缺口相比,甚至一台搭載了那個特別程序的家用電腦就能把這個操作完成得輕鬆愜意。而泡防禦指揮部為此出動了三名精銳——如果我也算精銳的話——隻是為了萬無一失。

將軍最後轉向了我:“江洋,你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我盡量說得氣沉丹田。

真沒勁,每次輪到我,似乎就變成了一個要被照顧的孩子。言下之意無非是你自己準備好就可以了,別的你都可以不要管。

會議桌短暫地沉寂下來。八隻眼睛相對,隻剩桌麵上筆記本風扇低低的聲音。

“嗬嗬!”將軍忽地笑出聲來。

他往椅子背上一靠,把軍帽摘了下來,撓著花白的頭發,同時很隨意地把上衣的扣子解開:“真熱,也不知道是不是給嚇的。”

我們三個還是沒敢動。

“夏天唄。”大豬說。他臉上的神情忽地懶散起來,整張臉鬆弛得像是要掉下去似的。

二豬和我對看了一眼,我們兩個也開始笑。我忽然間有一種錯覺,我想要衝到窗邊去看看,也許我隻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外麵其實根本是一個白天,我們剛打了一夜的牌醒來。根本沒有德爾塔文明這回事,那些泡在營養液裏的神童完全是幫發白日夢的癡人。

鏈子的嘩啦嘩啦聲把我的視線拉了過去。

大豬把衣袖捋了起來,軍服襯衣下麵的手腕上套著一根金屬鏈子,上麵有一塊小小的金屬銘牌,現在他一邊懶洋洋地敲著桌子,一邊抖動鏈子讓那塊金屬銘牌滑來滑去。我的心慢慢地涼下去,我笑了笑,因為我看見那塊銘牌上刻著的名字和序號——”蘇婉748800001213011”。

是啊,幹什麼騙自己呢?如果還是兩年前,蘇婉又在哪裏呢?她已經死了,化成了黃浦江邊零號廢墟裏的一些灰塵。

可是為什麼蘇婉的銘牌會在大豬手裏呢?那種光壓,那種可怕的灰化力量,金屬也不會留存下來,除非說……那根鏈子其實根本就沒有掛在蘇婉的脖子上,它一直就在大豬的手腕上……可是為什麼蘇婉要把這塊戰死後確認身份的銘牌摘下來?我開始隱隱覺得頭痛了,似乎這個世界真是太複雜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明白。那就讓我不明白也好啊。不明白蔣黎為什麼要為一個看似毫無關係的女人去弄機票,不明白蘇婉的銘牌為什麼會套在大豬的手腕上,不明白狐狸一樣的女人為什麼會跟著一個粗俗的老頭子,不明白另一個女人為什麼輕輕鬆鬆就要結婚,就說出了離別……

就讓我是一隻頭埋在沙子裏的鴕鳥,上麵的沙暴直接把我摧毀了也好啊,讓我心安理得。可是為什麼又要讓我隱隱約約看到一些線頭,似乎我追著它們便可以明白一切的起源。

二豬和我們一起看那根鏈子,末了他笑了笑,摸身上的口袋:“還有一個小時進入沉默期吧?可惜沒有帶牌來。”

“別太囂張。”將軍呲牙笑,”雖說隻有我們四個,畢竟是執行公務。”

我們四個開始各做各的事情,大豬在玩他的鏈子,二豬在東張西望,將軍嘴裏含含糊糊地哼著什麼,腳在桌子下麵打著拍子。我想了想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進入這裏前經過了嚴密的檢查,我身上隻剩下一部手機和一隻錢包,錢包裏有我最後的三十六塊五毛錢。

熟悉的音樂聲嚇到我了。S。H。E。的《SuperStar》,伴隨著振動的嗡嗡聲,它響起在將軍的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