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媽的個小兔崽子。”
手機早已沒有電了,還好充電器也在裏麵。裏麵殘留著以前的24條短信,我今天拿起它來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點奇怪的東西,說不清楚。我把電充上了,打開了手機,嘴裏低低地哼著歌。
我拿著電話想跟助理說我不去今天晚上海軍的救難義務人員頒獎慶典了,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13年來這個城市並沒有停止運轉,其實地下的核動力發電機組一直在工作,中國移動的蜂窩電話係統也一樣,一度它被稱為軍民兩用的通訊工具。
我放下電話拿起手機。
有一條新的短信。
“江洋,我不打給你了。明天下午1:45,坐最後一班穿梭機走,機票在我儲物箱裏,密碼是我的生日。我已經被安排任務,下午4:45,上海沉沒。”
短信的末尾寫著日期:“2006年7月15日,22:19。”
我呆呆地坐在那裏,感覺有種東西從手機裏往外麵滲透,像是梅杜莎的目光,她穿越了十幾年時光看著我,我被石化了,我不敢動,我動了我就會崩潰,渾身唰唰地往下掉石粉。
幾秒鍾後手機又想了:“您有一條新的短消息,您的收件箱已滿,請先刪除不必要的短消息。”
我的手顫抖著按那些鍵,刪除了最早的一條短消息,留出了唯一的空餘位置。
大約一分鍾後,手機再次響起。
我拿起來,笨拙地按下鍵打開了新的短信:“好好睡,晚安。”
我把手機放在那裏,對著它坐了一個小時,它再也沒有響過。
不記得過了多久,我拿出一張紙,做了一個簡單的減法,是十二年九個月又六天前。
這條短信在中國移動的信號台之間穿梭,找不到它的目的地,就像是永不消逝的電波,穿行在空無一人的城市裏。我想象著在那個沉眠於地下的城市裏,那條短信是個虛無飄渺的女孩,有的時候她會升上泡防禦界麵的頂端,隔著那層透明的東西,看著紫色的大麗花盛開,而後低頭俯視空無一人的城市;夜晚到來的時候,路燈還是在程序控製下唰唰唰地都亮了,她站在路燈下,哼著我聽不懂的歌。
我不能控製自己,我打開手機開始呼叫那個號碼。
一個略低沉而淡漠的女聲:“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ispoweroff,pleasecalllater……”
Poweroff……poweroff……poweroff……
我走出我的辦公室,乘電梯下樓,我聽不見聲音,像是有一層東西把我和周圍所有人都隔開了。隻有那個聲音一再的重複在我腦海裏:
Poweroff……poweroff……poweroff……
我大步衝出梅龍鎮廣場,陽光照在我身上,我的手有點抖,我拿出耳機插上,十三年前存在記憶卡裏麵的歌居然還都在,我選中了那首,狠狠地按了下去:
“凝結的時間,流動的語言,
黑色的霧裏,有隱約的光。
可是透過你的雙眼,會看不清世界,
花朵的凋萎,在瞬間。
啦——
你是凝結的時間,流動的語言,
黑色的霧裏,有隱約的光。
可是透過你的雙眼,會看不清世界,
花朵的凋萎,在瞬間,
而花朵的綻放,在昨天。”
我哼著這首歌,慢慢就開始唱它。我把我的軍裝脫下來墊在台階上,坐下來。身邊偶爾有人來往,都是司令部的同事,他們好奇地看我,卻並不打招呼。
我的麵前就是半邊倒塌半邊屹立的南京西路,許許多多的年輕戰士正在清理廢墟,而剩下的一些人則種上了槐樹。這些還都是小樹,而也許明年也許後年它們就會開出紫色的槐花,我的鼻端纏繞著細細的槐香,它像是一根細線,粘連著十三年以前、現在和明年後年。
一個聲音傳來:“將軍,唱那麼老的歌啊?”
後勤部的大校郜楠站在我背後。
他走下一級台階,和我並排坐著。他手裏提著一個麥當勞的紙袋,麥當勞已經在上海修整它原先的連鎖店了,第一家就開在原來中信泰富廣場的廢墟上。
“是啊,我隻會唱點老歌。”
郜楠在我身邊大口地嚼著漢堡,兩片麵包間的黃瓜片和生菜咯咯作響。
我不想他看見我的臉,所以把臉慢慢地埋進了雙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