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長風(2 / 2)

如果一個人把取人性命當成家常便飯,那他該是個什麼樣的人。

熊清很奇怪,他跟在逍遙子身邊時,並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而今獨留暗河,他卻清清楚楚回想起那些話。

一個字一個字,都帶著奇異的悵惘和慰藉。

熊清垂下眼睛。

他進退兩難,也不知道將來該怎麼辦。

不知道怎麼辦時就隻有練劍了。

長風子跟過來站在一邊,看得眼睛都瞪大一圈。

熊清專心致誌,熟悉的劍光風聲裏他很快忘記一切。

漫天白雪紛揚落下之時,長風子已幹掉十四個人,儼然成為院中的魔頭。曾有幾人聯合起來幾次三番偷襲他,奈何實力懸殊,外加都存了自保的私心,屢屢敗北。

長風子在院中橫行霸道,偏對熊清尊敬有加,一次又一次想拉攏他。

熊清滿心矛盾。他阻止過長風子,可長風子振振有詞說他隻不過想活下去。

熊清無言以對。

他不願攙和進自相殘殺,但又身在局中無法逃離。無可奈何,隻得埋頭練劍,兩耳不聞身外事。

直到該去演武廳那天。

吃過午飯,長風子敲開熊清的房門,興致勃勃搭訕:“今天可是個大日子。你我聯手,咱們大殺四方。”

熊清當他不存在,打開箱子,拿出紅鸞為他買的一件雪白狐裘穿上。

他記得逍遙子也有一件一模一樣的,放在他們隱居的山上。冬天下雪,逍遙子最愛穿著狐裘,倚窗喝酒,嗑出一地瓜子殼。

長風子道:“你笑什麼?”

熊清微微笑道:“沒什麼。”

他拿起自己的劍,頂著寒風走出門。長風子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

數個黑衣人早進入院中,領著他們左折右拐,來到一間寬敞的石屋前。熊清瞧見門口已彙聚了幾十個跟他們一樣的年輕人,想必是其他的院裏的。

一名黑衣人上前打開屋門,一股陳舊的腐臭和血腥衝出來,站在門邊的人不由倒退幾步。

熊清探頭望去,石屋裏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他忽然想起逍遙子曾說過,他十三歲第一次殺人,是在一間沒有燈的屋子裏。

熊清一時百感交集。冥冥中似有一隻手將他推上了逍遙子曾走過的路。

幾十個人開始騷動,周圍黑衣人拔出劍,把他們往石屋中趕。人群裏忽然爆發出一個尖利的哭聲:“我不進去!我不進去!”

黑衣人分開人群,從中拖出一個瘦弱的少年。那少年癱軟在地,飛揚的雪花飄落在他臉上,被熱淚融化。

“我不想死!我為什麼要進去!放我走!”

少年恐懼絕望的哭聲在飛雪裏飄蕩。幾十個人沉默地看著他,仿佛心有戚戚。

然而黑衣人把他拖到一邊,手起劍落,嘩啦一聲一扇鮮血灑在雪地上,哭聲戛然而止。

熊清握緊拳頭,狠狠咬牙。長風子興奮道:“殺得好!”

他推搡著熊清,跟著服帖下來的眾人走進石屋。一名黑衣人沉聲道:“兩個時辰後我開門,隻能放一個人出來。”

沉重的嘎吱聲後,石門閉緊,屋裏陷入徹底的黑暗。

幾十個人都在黑暗裏沉默,一動不動,隻有深深淺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空氣裏彌漫著一股緊張至極的氣息,仿佛一個顫巍巍的水泡,就等誰先出手捅破。

熊清慢慢地一步一步後退,直到貼在牆上。

又是黑暗。

那股絕望的氣息從心底慢慢浮起,漸漸要充盈四肢百骸。他記得當時劈碎鐵柵時,這股氣流衝破所有關竅,從他劍尖噴薄而出的感覺。

現在這感覺再一次來臨。他握緊劍柄,閉目冥想,劍鋒在鞘中發出輕微嗡鳴。

他雖不想殺人,卻有能力自保,所以靜立牆邊毫無懼意。

第一個按捺不住的人是長風子。

他突然大喝一聲,從熊清身邊衝了出去!

寂靜立時被打破,屋子裏的人一瞬間都瘋了!

黑暗中炸開震耳欲聾的狂吼,處處皆是刀劍相撞的聲響,寒氣鞭子一樣抽打在四麵牆上。

沒過片刻,吼聲中已爆出淒厲扭曲的慘叫,血腥味霎時彌漫開。石屋變成一個群魔狂叫的人間地獄。

熊清靠著牆,一時驚呆。

他雖早想過演武廳眾人廝殺的情景,但如今身臨其境,他才徹底明白有何等慘烈。

黑暗掩護下,每個人都似變成盲眼的野獸,隻想著把逼近身邊的任何一個活人殺死!

沒有道理,沒有情感,什麼都不管,隻要身邊再無活人!

可他們原本素不相識,連仇恨都談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