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遠山賦我不屈的靈魂
嚴厲而強悍的奶奶統治了我的童年,小小年紀的我嚐到的隻有無限的委屈和不公。但爸爸媽媽遠在天邊,我的思念和苦悶也隻有這片邊綿不絕的高山可以傾聽。躲避奶奶的好辦法,就是上山去吧!
家裏每天的安排滿滿的。農忙時節,踏著農時,該割稻割稻,該除草除草,該施肥施肥,該點豆點豆,自不消說。農閑時節,牛要放,豬食豬草要準備,瓜園菜園更是需要四季忙碌的。不待奶奶吩咐,我自覺分擔家務。晨起燒飯,問過奶奶吃玉米還是紅薯、土豆,是炒飯還是蒸飯。炊煙嫋嫋,熱氣騰騰,稍減奶奶的威嚴和不滿。她常年緊繃著的長長馬臉也沒那麼難看。
吃過了早飯,不敢在家停留,自留地上,工分田上,都有忙不盡的活。扶正豆角架,砍樹削竹製瓜架。我小小的身軀在山間跳動,那天空的鳥兒會否認得?
妹妹雖然比弟弟還小,但從奶奶那裏得到的也僅僅是冷漠冷淡和殘羹剩菜。我這個小姐姐唯有帶著小妹妹一起走山道。三歲的小妹妹顫巍巍剛學會走路,她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路邊的紅花綠葉,嗡嗡的蜜蜂在頭頂周圍轉來轉去。妹妹咿咿呀呀含混不清地叫著:“花,花,要花花”,伸長了胖墩墩的小手去摘花。走到一叢叢果藤下,紅紅紫紫的小果實滴著誘人的鮮與香。我和小妹妹都不約而同地伸了手去摘,脹鼓鼓的果腹一下子爆裂了,流出濃濃的果液。哈,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果子,媽媽說過,這種可以吃,那就隨便吃吧。樹下的菇與菌,就不敢隨便摘了,因為它們多半不能入口。草地上的小草菇,鬆蔭下的大傘菌,枯木上的黑木耳,這些才是我們百吃不厭的天然美食。
上山的日子,臥聽鬆濤和山嵐,沐浴清新和寧靜,呼吸馨香和純淨。高山,似一個慈愛而溫厚的老人,年年月月安靜地躺著,張開臂彎,迎接一代又一代的兒孫。我和妹妹,把稚嫩的足跡印滿它的額頭、頸項、胸膛、肚皮、腿腳,如在爺爺懷裏撒嬌撒野。鬆樹枝在風中獵獵,彎彎曲曲圍成天然的搖籃、座椅。大山的饋贈如此豐厚!桉樹幹筆直挺拔,高揚著不息的熱情、不滅的鬥誌。滑溜溜的枝幹不易攀爬,隻有無畏無懼的腳步,才能把它征服!大石碎石鋪滿路,撒滿坡,櫛雨淋風,千年不化,堅硬的內核無人可攻,誰人可破?
山澗常有汩汩清泉,清可見底,隨手一掬,就可開懷暢飲。這些清涼的山泉水,浸潤了我的童年。以致回憶裏都充滿了叮叮咚咚與歡欣雀躍。城市裏的蒸餾水、山泉水、純淨水,裹挾的,僅僅是方便快捷和時尚,哪裏有我鄉澗的野味和風味?那些火熱的夏季,汗流浹背的犒賞不必多,清心潤肺的山澗清泉即是人間極品。
這些山,有高大的石山,就是後來中學課本上說的喀斯特地貌特征吧。真奇怪這些石山上竟能長出棵棵樹木。禿山,幾乎是沒有的。那些頑強的灌木,把根伸入石縫深入汲取營養,長出茂盛碧綠的枝葉。每一棵小小的樹木,似乎都是一個暗示,廣袤無垠宇宙,機會無處不在,隻要立定了根,定能找到必須的土壤、陽光、空氣和水份。
我的委屈和苦悶有沉默的高山傾聽,我是多麼幸運的孩子。我黑亮的烏發沒染上多少悲苦和鬱結。我的小委屈,放在這片高大沉默的遠山底片裏,是多麼渺小,多麼微不足道。
我日複一日地拖著年幼的妹妹上山。山的影子深深地嵌入了我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