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揚一進來,朱瞻基已經將袁璦薇交到了宮女的手裏,扶住打算跪下請罪的她:“皇後也是為朕著想,好在沒有釀成大錯,就罰你抄百篇《心經》為小皇子祈福好了。至於貴妃——”
他眼睛看都不看何嘉瑜,冷冷地道:“即使是皇後允許的,貴妃也下手太狠,你看看麗妃的樣子,她可是你同窗共讀的好友,一同入宮這麼些年,做不到守望相助也罷了,竟然痛下狠手。當然,也不完全怪你,是麗妃有錯在先。”
他想了想道:“這事出了,麗妃懷有龍嗣,不宜打入冷宮,卻也不堪再居為妃位,貶為嬪吧,仍居永安宮。至於貴妃,月例減半,從今往後,除開給母後、皇後晨昏定省外,無詔不得出宮,好好平平你的暴戾之氣。”
“至於今兒個參與給麗妃灌藥的宮人,全部杖斃。”
他的話一出,那些從他進來就跪著的奴才們連連磕頭求饒:“皇上開恩,皇上饒命啊。”
朱瞻基不理,下完令後,就準備攜孫清揚離開。
孫清揚卻對著他微微笑起來:“皇上,您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幾個一起學詩詞嗎?”
她說的是給鹹寧公主伴讀那會兒,朱瞻基回去找他的小姑姑,正好遇到她們幾個在學詩詞。
朱瞻基頓了頓,沒說話。
孫清揚已經繼續低聲道:“您還記不記得臣妾對您說過,我們幾個碰巧都喜歡的那首詩?”
朱瞻基輕道:“你說的是唐代劉禹錫的那首詩嗎?”
孫清揚點了點頭,輕輕地吟道:“漳濱臥起恣閑遊,宣室征還未白頭。舊隱來尋通德裏,新篇寫出畔牢愁。池看科鬥成文字,鳥聽提壺憶獻酬。同學同年又同舍,許君雲路並華輈。”
初時,是她一人在吟,後來,何嘉瑜和袁璦薇的聲音也加了進來。
三個人的聲音清清朗朗,繞梁盤旋,如同她們的少女時代裏,有爭執有口角,卻也一樣有芳華。
“皇上,臣妾與貴妃、麗妃同窗數年,知道她倆雖然心性要強,卻也並非大奸大惡之輩。要不然,也不會這麼些年來,咱們後宮裏頭都沒有出什麼大事情。近年她倆你爭我鬥,實在是情非得已。畢竟,人之畏死,乃是天性。皇上,您已經責罰了她倆,就請您饒了那些個奴才的性命吧,他們也是聽從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做啊。”
說著,孫清揚再度跪下去,俯在朱瞻基的腳下。
見她如此,何嘉瑜同袁璦薇也跪了下去。
朱瞻基有一瞬間的失神。
站在他這個角度看,他發現孫清揚近些日子肩膀纖瘦了許多,比正麵看她還要瘦弱。跪在那裏,她整個人都顯得那樣脆弱,一折就要斷了似的。
瑾瑜離開已經半年多了,她尚且如此,表麵上看上去沒有太多的悲傷,但那平靜之下,卻隱著巨大的悲傷。
如果有一天,自己走了,她會如何?朱瞻基覺得心口一痛,他手指掐入掌心,指甲都攥得發白,仿佛唯有肉身的疼痛,才能抵擋那心口傳來的隱痛。
他伸出手,遞給孫清揚:“皇後起來吧,這後宮之事,本來就該由你做主,朕今日是氣急了。”
孫清揚卻沒有起身,她的聲音溫柔而不帶有絲毫情緒,幾乎如同春風拂麵般輕柔:“皇上,臣妾還想求您一件事。”
朱瞻基克製住內心情緒的湧動,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而淡漠:“說吧。”
孫清揚輕輕地道:“求您看在麗妃懷了龍嗣的分上,饒了她家人的性命吧。”
說著,她就磕下頭去。
她進來時,沒有聽見袁璦薇和朱瞻基的對話,並不知道朱瞻基已經寬恕了袁璦薇的家人。
朱瞻基低聲道:“好,朕依皇後所奏,免袁氏一族之罪。其父、兄貶為庶民,但賜白銀千兩,良田千頃,以為生計。”
袁璦薇喜出望外,這樣一來,袁氏一族雖然沒有人在朝為官,卻也不愁吃穿用度了。
她連忙給朱瞻基和孫清揚磕頭謝恩。
朱瞻基看著她淡淡地道:“這是皇後念及你們同學一場,希望你們顧念她的一片心意,從今往後,友睦相處,再莫要起爭執了。”
何嘉瑜和袁璦薇被押送回各自的寢宮,而朱瞻基並沒有再去趙瑤影的宮裏,而是陪著孫清揚回了坤寧宮。
第二日,天還未亮,就傳出袁璦薇滑胎的消息。經過何嘉瑜那一番折騰,她到底還是沒有保住孩子。
袁璦薇瘋了,這一次是真正瘋了。隻是雖然瘋了,她仍然記得何嘉瑜,常在嘴裏念叨:何嘉瑜,你還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