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頓時老實下來,撓著頭焦急地抓了抓,突然說:“現在我才想起來,那個老頭,有點兒像趙一毛。”
“趙一毛是誰?”夏劍鋒愣了一下。
“趙一毛本名叫趙大江,是湖南人,在南平市正市街開了一家湘菜館,因為為人小氣,一毛不拔,所以人人都叫他趙一毛。剛剛我一個人呆在這屋裏細心一想,我遇上的那個殺人凶手,還真有點兒像他,隻不過他好像在臉上塗了幾點老年斑,加上他那紅頭發遮住了半張臉,看上去像個年過半百的老頭,所以我一時恍惚,竟沒把他認出來。”
“你確定殺人凶手就是那個趙一毛?”
“警官,確定誰是凶手,這應該是你們警察幹的事。我隻負責提供線索,我是說有點兒像趙一毛,但我可不敢確認百分之百就是他。”
“那好吧,”夏劍鋒說,“你把那家湘菜館的名稱和詳細地址告訴我,我去查一下。”
瘦猴說:“他開的飯店叫大江湘菜館,就在南平市城區正市街中段。”
早上6點,南平市公安局接到繡林警方發來的協查通報,立即派出兩名刑警,對這個名叫趙大江的餐館老板進行調查。
兩名刑警,一個叫小孫,一個叫大劉,兩人開著警車找到趙大江的住址,按了幾下門鈴,過了好一陣,才有一個頭發染得紅紅的中年男人穿著睡衣出來開門。
大劉朝他亮了一下證件,說:“你就是趙大江吧?”見對方點頭,他又說,“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想找你了解一些情況。”
趙大江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之色,雖然有點兒不情願,但還是把門打開,讓他們進屋。自己回身走進臥室,趕緊找了一件羽絨服套在身上。大劉打量他一眼,說:“我們想了解一下,昨天晚上7點至9點之間,你在哪裏?”
“昨天晚上?”趙大江愣了一下,“我在家裏啊。昨晚我肚子疼,吃過晚飯,就把店裏的事交給兩個夥計,自己先回家休息了。到家的時候正好是7點,當時一開電視機,就跳出了中央台的新聞聯播片頭。我在家看了一會兒電視,就上床睡了,要不是你們剛才按門鈴,我還沒有醒來呢。”
大劉朝同伴小孫使個眼色,小孫心領神會,兩人站起身,一前一後把趙大江夾在了中間。大劉說:“趙大江,昨天晚上7點至9點之間,在K7X8次列車上發生了一樁命案,一個女人被人勒殺,屍體被凶手從火車上拋下,凶手殺人拋屍後在繡林站下車逃走了。”
趙大江愣了一下,問:“這個跟我有什麼關係?”
大劉說:“有目擊者看到,是一個紅發男人作案,而且這個男人,跟你很像。”
“紅發男人?”趙大江使勁搔了一下自己滿頭亂糟糟的紅頭發,有點兒後悔當初不該為了追求時髦而把頭發染成這個怪異的顏色,“原來你們一大早來找我,就是懷疑我跟這個莫名其妙的殺人案有關啊?”
“那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麼而來?”
“我以為你們……”趙大江看了兩個警察一眼,停頓一下,改口說,“我沒以為什麼,我又沒犯法,當然不怕你們查。昨天晚上我確實一直在家裏睡覺,根本沒有去過火車站,更沒有上過火車,是哪個王八蛋看見我在火車上殺人了?你們叫他來跟我當麵對質。”
大劉說:“目擊證人叫侯小乙,也是咱們南平市人。”
“原來是瘦猴這個王八蛋。”趙大江張口就罵。
大劉問:“你認識他?”
“這小子是個慣偷,曾經在我店裏作案三次,前兩次是偷兩名女顧客的手機,被我趕走了,後來又潛入我店裏,偷櫃台抽屜裏的錢,被我當場抓住。這個王八蛋分明是在陷害我,報複我。警察同誌,你們可得替我作主啊。”
“哦,真有這樣的事?”大劉和小孫對望一眼,兩人都在心裏考慮趙大江的話有幾分可信。最後,大劉說:“你說的這些,畢竟隻是你的一麵之詞,是否屬實,咱們還得調查。你說自己一直呆在家裏,可又沒有旁證,我們一時也沒有辦法確定,隻好先把你帶回公安局配合調查。”
“哎,警官,等一等。”趙大江一見大劉要拿手銬招呼他,趕緊說,“不知道QQ聊天記錄算不算旁證?”
大劉說:“這個要看具體情況,如果是沒有經過修改的真實有效的QQ聊天記錄,當然可以算作證據。”
趙大江看了二人一眼,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說:“那好吧,我老實交代,我昨天晚上確實一直呆在家裏沒有出門,但不是在睡覺,而是在跟一個女網友QQ聊天。因為約好了7點開始,所以昨晚我從店裏吃過晚飯就回家了,一直跟人家聊到深夜12點多。電腦裏有聊天記錄,不信你們可以去查。”
大劉說:“原來是這樣,你早說不就沒事了嗎?”
趙大江滿臉通紅,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我們是在……裸聊。”
刑警小孫當場就噴了。大劉也頗感意外,瞪了趙大江一眼,說:“你一直不敢說實話,就是怕咱們抓你吧?”
“可不,”趙大江揩著額頭上的冷汗說,“一大早開門看見倆警察站在門口,我以為昨晚裸聊的事被警方掌握了,你們是來抓我的呢。”
大劉讓小孫去檢查趙大江的電腦,小孫認真看了一下,證明趙大江所言屬實,他的確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南平警方的調查結果很快就反饋到了夏劍鋒這裏。正在火車上辦案的夏劍鋒氣壞了,陰沉著臉,一語不發地闖進瘦猴所在的包間。瘦猴的手被銬在包間床鋪的手扶欄杆上,他正試著掙脫手銬。夏劍鋒氣衝衝地走到瘦猴身旁,一抬腿,一腳踹在瘦猴的屁股上。瘦猴誇張地號叫起來:“哎喲,疼死我了,警官,你幹嗎打人啊?”
夏劍鋒氣憤地說:“南平警方一大早去查了,那個湘菜館老板昨晚一直呆在家裏,根本就沒有出過門,你哪隻眼睛看見他在火車上殺人拋屍了?還有,那個湘菜館老板說,你幾次到他店裏偷東西,都被他抓住了。你這是在借咱們警察之手報複他,是不是?”
“我冤枉啊,”瘦猴一臉比竇娥還冤的表情,“我根本就沒這個意思,隻是一門心思想幫你們早點兒抓住凶手。再說,我也隻是說那個凶手也是一頭紅發,看上去有點兒像趙一毛,並沒有說一定就是他啊。”
“夏隊,”文麗從門口走進來報告說,“我請南平火車站派出所查過了,案發車廂的四張軟臥車票確實是從南平火車站售出的,上車地點是南平站,終點是南昌市,但四張票是不是被同一個人買了,車站售票員說已經記不清楚了,因為買票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且現在普通列車票並不像高鐵票那樣要憑身份證購票,所以一個人買幾張票也是常有的事。”
夏劍鋒一邊走出包間一邊說:“火車站裏麵不是有監控探頭嗎?有沒有拍到被害人進站,或者是紅發凶手的鏡頭?”
文麗說:“我也請車站派出所的同行查看了火車站裏所有的監控視頻,因為這幾天天氣比較寒冷,又下著雨,大多數乘客都穿著厚厚的外套,頭和臉都用圍巾裹著,很多人都隻把眼睛鼻子露出來,所以視頻看了也是白看,根本找不到死者苗秋嵐或者紅發凶手的蹤跡。因為凶手很可能是在咱們繡林火車站下的車,所以我也請局裏的同事李鳴到車站查了監控視頻,情況也差不多,視頻裏全是連頭帶臉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乘客,大多數都沒有辦法進行臉部識別。”
夏劍鋒惱火地說:“想不到這些監控攝像頭,關鍵時刻竟然全都成了睜眼瞎。”
“對了,”文麗跟在後麵說,“南昌警方幫咱們查到了受害人苗秋嵐的身份信息,她是南昌市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幹部,但是據南昌警方調查,她從來沒有去公司上過班。”
夏劍鋒停住腳步說:“吃空餉啊?這麼牛!”
文麗說:“不是她牛,是她老公牛。她老公叫於川,是這家國企的副總。”
夏劍鋒恍然大悟地說:“難怪她一副富婆打扮,原來是大型國企副老總的老婆。”
“她的家人正準備趕往繡林市,處理她的後事。據她家裏的人說,苗秋嵐是一個星期前,也就是這個月14日,獨自一人帶著一隻行李箱,離開南昌家中,去南平市旅遊的。”
夏劍鋒知道,與繡林市相鄰的南平市,近年來大力發展旅遊產業,已經成為長江中下遊一個新興的旅遊城市。但因為沒有機場,外省遊客隻能坐長途列車過來觀光旅遊,這在一定程度上製約了南平市旅遊業的進一步發展。
“你確定苗秋嵐是一個人去的南平市嗎?”他問。
文麗一邊看著自己的調查筆記,一邊點頭說:“可以確定,她是獨自一人,從南昌坐火車到南平市的。去的時候,她就買了四張軟臥車票,一個人占了一個包間。”
夏劍鋒看了文麗一眼,忽然問,“你有沒有拿到苗秋嵐家人的聯係電話?”
文麗說:“南昌警方把苗秋嵐的女兒的手機號碼告訴了我。”
夏劍鋒拿出手機,照著文麗筆記本上記錄的號碼撥打過去,因為走廊裏有幾個乘客在走動,他快步走到車廂盡頭,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他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問了對方幾個問題後,掛了電話走回來,說:“我剛剛給死者的女兒打電話,她說她媽媽有一頂紅色的假發,是她媽媽花了兩萬多元定製的,全部是真人發絲。而現在,這頂假發並沒有在家裏,估計是被她媽媽帶走了。”
文麗聽到這裏,驀然明白過來,說:“也就是說,凶手的本來麵目,並不是一個紅發老頭。他在軟臥包間裏殺了人之後,拿出苗秋嵐的紅色假發,剪短之後戴在自己頭上,再用苗秋嵐的化妝品在自己臉上‘造’出幾點老年斑,這樣他就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怪異的紅發老頭?”
夏劍鋒走到案發的5號軟臥包間,一麵看著現場,一麵說:“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推理是比較靠譜的。”
文麗說:“可是凶手這個化裝的動作,完全是多此一舉啊。他本可以在殺人拋屍後悄然下車離去,為什麼還要主動在瘦猴麵前暴露自己?而且還當著瘦猴的麵拋屍,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殺了人一樣。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難道真如瘦猴所說,他是醉酒後不小心露了馬腳嗎?他如果怕瘦猴暴露自己,為什麼不索性殺了他,而隻是把他打暈在包間裏?他應該能想到,瘦猴醒了之後,很可能會報警的。”
夏劍鋒說:“我在想,凶手這種暴露,實際上是一種隱藏。也許凶手覺得,苗秋嵐死後,警方一定會很容易就懷疑到他身上,所以他才想出這個辦法,扯上瘦猴這個目擊證人,將凶手鎖定在一個紅發老人身上,這樣一來,他自己就容易脫身了。”
“原來是這樣。”文麗總算明白凶手裝扮成紅發怪人,並且當著瘦猴的麵拋屍的真正原因了。
夏劍鋒說:“死者苗秋嵐在南平市旅遊了一個星期,我在想,是不是在這一個星期之內發生了什麼事,使她認識了這個‘紅發老人’,兩人扯上了某種關係,然後一起坐上了回南昌的火車。然而在列車駛出南平站不久,因為某種原因,‘紅發老人’對苗秋嵐動了殺機。正因為是臨時起意,倉促殺人,留下了太多可能被警方抓住的線索,所以事後才不得不想辦法掩蓋事實。”
文麗雙手一攤,無奈地道:“可是直到目前來看,咱們警方並沒有抓住什麼有力線索啊。”
“那是因為咱們的調查還不夠深入。不管怎麼樣,苗秋嵐這七天在南平市的行蹤,是咱們必須要調查清楚的。我有一種預感,苗秋嵐的命案,很可能跟她的這次旅行有關。”夏劍鋒回頭問兩名痕檢員,“現場勘查完成了嗎?”
兩名痕檢員說:“完成了。”
“很好,那咱們就不必老呆在這火車上了。”他看看手表,已經是早上7點40分。他說:“我問過列車長,火車到達下一站的時間是早上8點,到時咱們帶著侯小乙一起下車。”
早上8點,K7X8次列車在下一站停靠後,夏劍鋒等人帶著瘦猴下了車。一行人乘飛機返回繡林市,已經是下午1點多了。刑警李鳴已經帶人在機場門口等著。夏劍鋒把瘦猴交給李鳴帶回局裏先行拘留,他自己則帶著文麗直奔火車站,乘短途火車,趕往南平市。
南平本是一個小城,幾年前撤縣設市後,大力發展旅遊業,經濟開始高速發展,街道拓寬了,高樓大廈也多了起來。
夏劍鋒和文麗先到南平市公安局,向分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簡單通報了這個案子的案情,副局長很重視,表示將全力支持案件的偵破工作,並且派出早上調查過湘菜館老板趙大江的兩名刑警,大劉和小孫,協助繡林警方。
夏劍鋒和文麗坐上小孫開的警車後,大劉坐在副駕駛位上問:“夏隊,咱們應該從哪裏查起?”
夏劍鋒說:“被害人苗秋嵐不是跟團來的,她是獨自一人到南平市旅遊的,所以我想她到這裏之後的第一件事,應該就是找住宿的酒店。咱們就從南平市的酒店查起。”
大劉說:“南平是個旅遊城市,大小酒店上百家,咱們要不要先列個清單,然後一家一家查下去?”
夏劍鋒說:“不,那樣效率太低了。你告訴我,在南平市,最高檔的酒店是哪家?”
正在開車的小孫插嘴說:“當然是南平國際大酒店,那是全市唯一的五星級酒店,其他酒店大多是三四星級的。”
“行,那咱們就先從這家南平國際大酒店查起。苗秋嵐平時行事奢華,所以她住的酒店應該不會太差。”
“行。”大劉拍拍小孫的肩膀,“掉頭,去南平國際大酒店。”
南平國際大酒店在環城高速路口,距離南平風景區不遠。小孫把警車從城區主幹道開過去,拐了好幾道彎,大約半個小時後,停在了一家十多層高的酒店門口。夏劍鋒跳下車,抬頭看了一下,“南平國際大酒店”幾個鎏金大字,正在寒冷的夜幕中熠熠生輝。
此時已是傍晚,酒店大堂裏十分熱鬧,櫃台前站著一些排隊等候辦理入住手續的客人。夏劍鋒站在門邊,等這一撥客人都上樓之後,才走近前台,掏出證件向前台接待員表明身份。前台接待員臉上職業性的笑容有點兒發僵,道:“警官,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文麗掏出苗秋嵐的身份證複印件從櫃台上遞過去,說:“我們想查一下,這個女人,最近有沒有入住過你們酒店?”
接待員看了一下身份證複印件,十分肯定地點了一下頭,說:“有的,我記得,但具體入住時間我要查一下電腦。”她彎腰在電腦前搜索了一下,抬起頭說,“她是在這個月14日下午6點入住我們酒店的,要的是貴賓房,21日也就是昨天下午2點退的房。”
文麗問:“她是一個人住嗎?”
接待員點頭說:“是的,入住登記上寫著沒有同住人員。”
夏劍鋒問:“那麼在她入住期間,有沒有什麼人來找過她?”
接待員搖頭說:“這個我們就不太清楚了,客人住在我們這裏,如果有熟人要找她,直接乘坐電梯上樓就可以了,如果不知道房間號,可能會來詢問我們,但如果事先知道房間號,大多都會直接上去。”
夏劍鋒問:“她住在哪個房間?”
接待員說:“十二樓,1220號房間。”
夏劍鋒問:“十二樓有監控攝像頭嗎?”
接待員說:“有的,每一層都有,但監控終端在保安室。”
大劉找到酒店保安經理,要求調看十二樓走廊的監控視頻。因為最近經常有一些官員在酒店的開房視頻被人從酒店監控電腦裏偷偷複製後上傳到網上,所以保安經理十分警惕,拿著夏劍鋒等人的證件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最後才帶他們來到保安室。
視頻顯示,14日下午6點17分,苗秋嵐一個人拖著行李箱,走進了1220號房間。當天晚上,她再也沒有出門,大約7點半,有一名男服務生進房送餐,除此之外,當晚再也沒有外人進入房間。
第二天,即15日早上8點,一名背單肩皮包穿西裝的年輕男子敲開了1220的房門,苗秋嵐開門後,年輕男人走進房間,大約15分鍾後,兩人一起出門。直到晚上9點,兩人的身影才又出現在監視畫麵中。讓人意外的是,從電梯裏走出來時,兩人竟然手拉著手,好像情侶一樣,異常親熱。苗秋嵐掏出房卡開門後,年輕男子跟著進去,然後整個晚上,年輕男子再也沒有離開。
第三天早上,苗秋嵐與年輕男子同時離開,也是直到晚上才回房,年輕男子同樣留宿在苗秋嵐的房間裏。往後幾日,均是如此,年輕男子白天陪同苗秋嵐出門,晚上留宿在她的房間,兩人出雙入對,顯得十分親密。
11月20日傍晚,苗秋嵐獨自一人回房,那名年輕男子並沒有陪她回酒店。
11月21日下午2點左右,苗秋嵐拖著行李箱出了房間,下樓退房。她所攜帶的行李箱,與火車命案現場發現的行李箱一模一樣。
文麗深感意外,道:“原來苗秋嵐一個人來南平旅遊,就是為了跟自己的情人幽會啊。”
酒店保安經理說:“不,這個男的以前來過咱們酒店,應該不是這個女客人的情人,他是個導遊。”
“導遊?”
“是的,南平市變成一個旅遊城市之後,組團或者單獨來旅遊的遊客大增,有本地旅行社就針對後一種遊客招聘了一些年輕貌美或者英俊帥氣的男女導遊,專門為獨行遊客進行一對一的貴賓式導遊服務,我們這裏把這樣的導遊叫做‘陪遊’。表麵上看,這是一個很正規的職業,但有些遊客是抱著找樂子的心態來旅遊的,所以會對陪遊提出其他要求,一般情況下,隻要遊客肯出錢,陪遊都不會拒絕,包括陪宿之類的。視頻裏的這個男人,第一天出現的時候,大冷天還穿著西裝製服,應該就是一個白天在景區導遊,晚上在酒店陪宿的‘陪遊’了。”
夏劍鋒與文麗對望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對這名所謂的“陪遊”的懷疑。夏劍鋒抬頭問保安經理:“你認識這名陪遊?”
保安經理搖頭說:“不認識。”猶豫了一下,他又說,“但我知道他是屬於哪家旅行社的。這家旅行社跟咱們酒店有合作關係,他們把一些擔任陪遊的帥哥靚女照片印在廣告紙上,事先放在咱們酒店客房裏,客人一進房間就可以看到,如果有需要,隻要給旅行社打個電話,說自己選定了廣告紙上的第幾號‘陪遊’就行了。”
夏劍鋒問:“那他在哪家旅行社上班?”
保安經理關上保安室的門說:“我們酒店跟他們有合作關係,請你們不要透露出去說是我告訴你們這個消息的,要不然,我這個飯碗就保不住了。”
夏劍鋒點點頭說:“行。”
保安經理說:“他是國華旅遊公司的導遊。”
夏劍鋒轉身走出保安室,說:“走,去國華旅遊公司。”
不大一會兒,夏劍鋒一行來到了國華旅遊公司,老板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短發,高跟鞋,戴著墨鏡,看起來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夏劍鋒表明身份後,這女人盛氣淩人地說:“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夏劍鋒掏出手機,打開在酒店監控視頻中截取的那名男導遊的麵部照片,問道:“我們想問一下,這個人是不是你們公司的導遊?”
女老板拉下墨鏡,看了照片一眼,不答反問:“你們找他有什麼事?”
夏劍鋒說:“在途經南平市的K7X8次列車上發生了一樁命案,被害人的屍體被拋棄在鐵路沿線的繡林市境內,我們是繡林市公安局的。經過我們調查發現,照片上的這個人,跟這樁案子有很大關聯。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他。”
女老板說:“他不是我們公司的職員,跟我們公司沒有任何關係。”
文麗知道這個精明的女老板是怕連累自己的公司,所以幹脆來個一問三不知。她上前一步說:“可是我們從你們放在酒店房間的廣告單上,看到了他的照片。”
“那個……”女老板猶疑了一下,說,“他隻是咱們公司的外聘導遊,平時不用上班,隻是在有客人點到他的時候,咱們才打電話通知他去陪客人。”
文麗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無論客人提出怎樣的要求,都可以陪嗎?包括陪宿?”
“警官,沒有證據的事,請不要亂說,我們是正規的旅遊公司,一向守法經營,導遊陪客人一天收取服務費600元,公司與導遊五五分成。至於導遊與客人私下裏有什麼約定,那就不是公司所能控製得了的事情了。”
夏劍鋒揮揮手說:“你不必緊張,咱們不是來追究你們公司縱容導遊對客人進行陪宿服務這個事的,咱們隻調查跟命案有關的線索。請你把這名導遊的姓名、住址和聯係電話告訴我,相關情況,我們會找他本人核實。”
女老板想了一下,拿出一張紙條,在上麵寫了兩行字,遞給夏劍鋒說:“都在這上麵了。”
女老板的紙條上顯示,這名導遊名叫鄭一劍,家住環城北路三巷27號。
夏劍鋒跳上警車後,把紙條遞給充當司機的刑警小孫,說:“現在咱們去這個地方。”
小孫看了一下地址說:“行。”一打方向盤,警車就拐上了街道。
正在這時,夏劍鋒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局裏的同事李鳴打來的。李鳴在電話裏說:“夏隊,關於苗秋嵐的案子,我這裏有些新情況。”
夏劍鋒問:“什麼新情況?”
李鳴說:“苗秋嵐的屍體被發現時,她身上攜帶有一部手機,但因為在雨水中浸泡過,當時沒法開機。現在經過技術科同事的處理,這部手機已經能正常開機了。我們在苗秋嵐的手機短信裏看到了三天前她跟一位好友的短信。”
“三天前?那時她人還在南平。”夏劍鋒皺了一下眉頭,問,“內容是什麼?”
“她對她的好友說,不能隻許他出去吃喝嫖賭包二奶昏天黑地地鬼混,我也得在外麵找點兒刺激。她還說自己在南平市找了一個年輕男人,長得跟她的偶像劉德華年輕時一樣帥,而且對她特別體貼。她感覺自己煥發了人生第二春,準備出150萬元讓帥哥陪自己三年,現在隻等帥哥離婚就……”
“就什麼?”
“不知道,短信上隻有這麼多內容。”
“那好,有什麼新線索再給我打電話。”
夏劍鋒掛了電話,警車已經駛上了環城北路,拐個彎,鑽進一條小巷,幾分鍾後,在一間平房前停下來。小孫把頭從車窗裏探出來,看了看門牌號說:“應該就是這裏了。”
夏劍鋒下車走近那房子,房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外麵的水泥石灰牆麵已經發黑,門牌下麵還釘著一個藍底白字的“房屋租賃許可證”,看來這房子並不是鄭一劍的,他隻是租住在這裏而已。平房的大門關著,屋裏有燈光透出,還傳出電視機的嘈雜聲。
文麗上前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個腰係圍裙的年輕女人。看見門口停著一輛警車,站著幾個警察,她不由吃了一驚,問:“你們……”
文麗亮了一下證件說:“我們是公安局的,請問鄭一劍住在這裏嗎?”
“他……他住在這裏,他是我丈夫。”女人顯得有點兒惶惑,“你們找他……”
文麗說:“我們有點兒事想找他核實一下。”
女人猶疑著打開大門,夏劍鋒等人走進去,屋子很小,幾個人一起進去,就幾乎沒有轉身的地方了。靠牆擺著幾件簡陋的舊家具,牆上掛著一張結婚照,已經被油煙熏得發黃。牆角的沙發上,一個年輕男人半躺著在看電視。屋裏燈光有點兒暗,一切都顯得有幾分模糊。
“一劍,有幾個警察找你。”女人碰了男人一下。因為電視機聲音開得有點兒大,年輕男人直到這時才發現有陌生人進屋,急忙起身,看到這麼多警察站在屋裏,頓時緊張起來。
夏劍鋒打量他一眼,很快就確定了兩件事:第一,這就是酒店監控視頻中,在苗秋嵐房間裏陪宿的導遊;第二,年輕人濃眉大眼,臉上輪廓分明,確實很像香港明星劉德華。
“劉德華”把他們每個人都看了一眼,問:“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夏劍鋒問:“你是鄭一劍嗎?”
對方說:“我就是。”
夏劍鋒把手伸進腰間,剛想掏出手銬,卻看見隔壁房間裏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朝門外張望。他猶豫了一下,把手銬放了回去,走過去輕輕把房門帶上,然後才對鄭一劍說:“昨天晚上,在途經南平市的K7X8次列車上發生了一起謀殺案,一個叫苗秋嵐的女人被人在車廂裏勒死,屍體被拋棄在繡林市的一處水田中,我們懷疑你跟這個案子有關,請你跟我們到南平市公安局走一趟,把事情說清楚。”
鄭一劍雙手扣在一起,顯得有些意外,但臉上並無驚慌之色,點頭說:“行,我跟你們走。”
“一劍!”他妻子從後麵拉住他,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鄭一劍回頭輕聲說:“沒事,我很快就回來。”
鄭一劍被帶到南平市公安局後,夏劍鋒立即對他進行了訊問。
夏劍鋒首先向鄭一劍表明了身份,然後問他:“你知道咱們為什麼大老遠來找你嗎?”
鄭一劍淡淡地道:“你剛才不是說苗秋嵐在火車上被人勒死了嗎?她來南平市旅遊時,我是全程陪伴她的導遊,也很可能是她生前最後接觸過的人,她出了事,警察來找我,應該是正常程序吧。”
“你真的是這麼以為的嗎?”夏劍鋒盯著他道,“我問你,苗秋嵐離開南平市的時候,你是不是跟她一起上了火車?”
鄭一劍搖頭說:“沒有。21日,也就是苗秋嵐在南平市的最後一天,我送她到火車站之後,我就回繡林老家去了,並沒有和她一起上火車。”
“你的老家在繡林?”夏劍鋒有點兒意外。
“我是繡林人,我父母現在還住在繡林老家。我在繡林市讀完高中後,考進了南平市一所職業學院,讀的是導遊專業,畢業後留在了南平市工作,我老婆也是南平市人。好在南平距離繡林也不遠,我可以經常回去看望父母。昨天下午大概3點多,我跟苗秋嵐在火車站門口告別後,直接去了汽車站,坐長途汽車回了繡林。”
“等等,”夏劍鋒擺手打斷他的話說,“你當時就在火車站,從南平到繡林,可以坐火車,你為什麼要去汽車站?”
“我看了一下火車時刻表,最近的一趟火車也要等三個來小時,我不想久等,所以就改坐汽車了。”
夏劍鋒盯著他道:“你說的是實話?”
鄭一劍直起腰杆說:“這個案子跟我沒有半點兒幹係,我沒有必要在你們麵前說謊。”
“不,你在撒謊!”夏劍鋒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你跟這個案子有幹係,而且還有重大幹係,因為你就是殺死苗秋嵐的凶手。”
“我是凶手?”鄭一劍愣了一下,抬眼看著他,臉上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怎麼就成了凶手了?”
夏劍鋒把兩隻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近距離盯視著他,說:“昨天傍晚,你跟苗秋嵐一起上了K7X8次列車,跟她同住在一間軟臥包間。火車從南平站開出不久,你們之間就因為某件事而發生了爭執,你一怒之下,用自己的領帶,將苗秋嵐勒死在了包間裏。”
“警官,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鄭一劍快速地眨動眼睛,情緒變得激動起來,“第一,我為什麼要跟苗秋嵐一起上火車?第二,我為什麼要殺她?她隻不過是我陪過幾天的一個遊客而已,我跟她之間無冤無仇,素無瓜葛,我為什麼要殺她?”
“不,你們之間有瓜葛。”夏劍鋒拿出手機,把從酒店監控視頻中下載的鄭一劍在苗秋嵐房間裏留宿的畫麵放給他看,“你對苗秋嵐,白天陪遊,晚上陪宿,手牽手出雙入對,這個你不會否認吧?”
鄭一劍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說:“你去打聽一下,南平市內那些所謂的‘陪遊’,哪個不是這樣的?你以為那些大腹便便的有錢男人來到南平,叫個美女做‘陪遊’,那些穿金戴銀的富婆來到景區叫個年輕男人做‘陪遊’,真的隻是為了聽他們在景區裏胡亂講解幾句嗎?人家出來玩,就是圖個快活。我白天辛辛苦苦做一天導遊,隻能從旅遊公司提成300塊,晚上陪陪客人讓她們開心,就能有一千多塊的額外收入。我家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我至今還跟老婆孩子租別人的房子住,我想掙錢改變自己的生活,我為什麼要否認?你不會認為,我跟那個中年女人睡過幾個晚上,就有了謀殺她的理由吧?”
“不,”夏劍鋒站起身,繞過審訊室的桌子,踱到鄭一劍的身側,居高臨下地看著鄭一劍,一字一句地說:“苗秋嵐想要給你150萬包養你三年,你殺她,是為了那筆錢!”
鄭一劍急了,激動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憤怒地說:“夏警官,你這個推理,實在是有點兒太想當然了。苗秋嵐確實跟我說過,想請我去南昌陪她三年,每年給我50萬辛苦費,但是我拒絕了她,所以我並沒有跟她一起坐火車回南昌。我剛才說的都是真話,我在火車站跟她告別之後,就坐汽車回繡林市看望父母去了。你們也說了,苗秋嵐是晚上8點半左右被人拋屍的,可是那個時候,我人在繡林,正在汽車站外一家小餐館裏吃飯。那家餐館好像叫榮興飯店,我坐車回老家的時候,經常在那裏吃飯,老板應該認識我,所以你們大可以去調查,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說假話。”
一瞬間,審訊室裏的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你說的話,我們會盡快核實。”對峙了許久,夏劍鋒冷靜地道。說完這句話,夏劍鋒出門給局裏的同事李鳴打電話,把鄭一劍提供的情況跟他說了,請他立即前往繡林長途汽車站門口那家榮興飯店調查核實。
幾十分鍾後,李鳴打來電話。他已經到那家飯店調查核實過了,老板看了文麗傳到他手機上的鄭一劍的照片,說這個人有點兒眼熟,但是不是昨晚來吃過飯,不能確定,因為飯店開在汽車站和火車站附近,生意很好,來往的顧客比較多,他不可能每個人都記得。不過為了防小偷,這家飯店裏安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李鳴通過調看監控視頻發現,鄭一劍昨晚確實曾到這裏吃過飯。
李鳴說:“根據監控錄像顯示,鄭一劍是晚上8點15分進入飯店的,炒了兩個小菜,吃了一碗飯,又在店裏喝了一杯熱茶,於8點46分離開,總共在店裏呆了大約半個小時。”
文麗把這個情況報告給夏劍鋒,夏劍鋒顯得有點兒意外。根據推算,K7X8次列車行駛到繡林市苗秋嵐屍體被發現的地點,時間應該是晚上8點30分左右,而瘦猴也確認凶手拋屍是在這個時間點,但這個時候,鄭一劍卻在小店吃飯,除非他會分身術,否則就絕無可能去火車上殺人拋屍。也就是說,鄭一劍有完整的不在場的證明。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文麗看著隊長問,“現在已經基本可以確定,鄭一劍並沒有跟苗秋嵐一起上火車,自然也就沒有可能在火車上殺人拋屍。夏隊,是不是咱們最初確定的調查方向錯了?”
“嗯,有這個可能,看來咱們得重新研究案情,調查偵查方向。”
“那鄭一劍怎麼辦?”
夏劍鋒擰著眉頭說:“先放他回去。”
夏劍鋒帶著文麗連夜從南平市趕回繡林,第二天早上,剛一上班,李鳴就來報告,說苗秋嵐的家人到了法醫中心,準備去認屍。
夏劍鋒問來的是苗秋嵐的什麼人?李鳴說一共來了三個人,苗秋嵐的丈夫於川和女兒,還有於川的一個秘書。夏劍鋒點著頭說:“走,看看去,也許能從她家人口中問出什麼有用的線索。”
他帶著文麗和李鳴趕到法醫中心,剛到停屍房門口,就看見法醫老曹和一名刑警帶著幾個人,從停屍房裏走出來。
老曹迎上來跟夏劍鋒打招呼,指著身後一個四十多歲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說:“這就是死者苗秋嵐的丈夫於川。”又指指後麵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這個是她女兒。”後麵還有一個拎著皮包戴著眼鏡的男青年,老曹沒有介紹,估計是於川的秘書。
夏劍鋒看了看於川父女臉上的表情,就已經知道認屍的結果了,兩人應該已經確認死者就是苗秋嵐。老曹又把夏劍鋒的身份向三人說了,於川上前像領導接見下屬一樣腆著肚子跟夏劍鋒握了一下手,說:“警察同誌,請你們一定要抓住殺害我妻子的凶手,還我們一個公道。”
夏劍鋒點頭說:“於先生,您放心,我們繡林市警方和鐵路警方一定會精誠合作,全力緝凶,爭取盡快破案。另外,我們還有一些情況,想向您核實一下。”他往於川身後看了一眼,“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於川回頭交代女兒道:“你跟宋秘書在這裏等我。”他跟夏劍鋒走到一邊,夏劍鋒說:“我們想問一下,您跟您太太,平時在工作和生活中,有沒有什麼仇人,或者說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於川說:“像我這樣擔任一定領導職務的,平時或多或少都得罪過一些人,但要說有什麼你死我活的仇家,我還真想不出來。”
夏劍鋒又問了幾個問題,並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最後他話鋒一轉,問道:“於先生,我想問一下,您跟您太太,平時夫妻關係怎麼樣?”
“夫妻關係?我們平時相處得不錯啊。她是我的大學校友,比我低兩屆,我們在大學裏就相愛了,畢業結婚後,她是我事業上的賢內助,我們一直相親相愛,相敬如賓。”夏劍鋒一直盯著他的臉看著,明明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但卻從他臉上找不到一絲虛假的痕跡。他不由得在心裏感歎,這些當官的在台上說慣了假大空的謊話,在台下說起謊來,居然也臉不紅心不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換了個話題,說:“於先生,請問一下,這個月21日,也即前天晚上7點至9點之間,您在哪裏?”
於川愣了一下,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語氣生硬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問我的不在場證明嗎?你懷疑我是凶手?”
夏劍鋒不卑不亢地說:“您誤會了,這是咱們警方的辦案程序,例行公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