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老鮮的手機卻開始響個不停,先是童姐的,後來是酒樓的座機,再後來是陌生的手機號碼。老鮮自離開酒樓之後,就不敢再接來自酒樓內部的電話了,尤其是童姐的電話,他真的不敢去和童姐對話,麵對她的質問。

自從住進酒店裏,蘇酥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再離開過自己的房間。每天,除了下樓買煙之外,她一整天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要麼看電視,要麼躲著老鮮很神秘地打手機、發信息。

老鮮雖然和蘇酥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朝夕相對,但是蘇酥並不讓他碰。可即是如此,老鮮也很滿足,能看見蘇酥的微笑,感受到她肌膚發出的溫暖,他也就舒心了。

這天早上醒來,老鮮發現蘇酥捂在被子裏“嚶嚶”地低聲哭泣,他驚慌地說:“蘇酥你怎麼了?”

“老鮮,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女人,而且我是老人們嘴邊常說起的掃把星。”蘇酥哭得很傷心,“我這輩子沒求過人,可我現在有件事要求你了。”

老鮮心疼地說:“你說。”

“我說給你聽,你能辦到就幫我,不能辦到就當我沒說……”蘇酥欲言又止。

“你說,什麼事我都能辦到。”

“我現在急需一筆錢,你知道我在這裏舉目無親,該找的人也都找了,他們並沒有幫我的打算,現在我隻能依靠你了,鮮……哥!”

最後拖長了尾音的這聲呼喚充滿了柔情,老鮮想起了在酒樓那會兒,蘇酥常常要他買烤紅薯或蕾絲襪時也是這麼跟他說的,可那時的神情跟現在不一樣,現在蘇酥的神情凝重得讓他有些心顫。

老鮮慎慎地問:“需要多少錢?”

“最少得十萬吧。”蘇酥低下頭,沮喪地說,“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那麼多,有多少都行,先解個燃眉之急吧。”

“十……萬!”老鮮雖說有思想準備,但還是被這驚人的數字嚇了一大跳。

“鮮哥,你這次要是不幫我,我就真的完了,你放心,今後我一定會想辦法報答你的。”蘇酥說。

老鮮覺得這事肯定跟砧板脫不了幹係,他不想不明不白地就把自己辛苦掙來的血汗錢交給蘇酥。他很想知道事情的整個過程,在老鮮的再三追問下,蘇酥終於說出了真相:“我和砧板離開天童酒樓後,就一同去了雲南做玉石生意。在兩眼一抹黑的異土他鄉,我們又不懂得玉石生意的門道,很快就因為‘賭玉’身無分文。賭玉也叫賭石,就是別人拿來一塊石頭,看誰內行,能看清它裏麵是不是有價值的玉石,如果看準了,說不定就會因此發大財;如果賭輸了,就可能血本無歸。就在我們身無分文的時候,砧板急紅了眼,一心想著翻本,他哪裏肯聽我的勸告,獨自一人跑到一個玉石攤上賭玉,欠下了十幾萬的債,因為還不起債便被賣家給關了起來,他們托人帶話給我說,如果不能按時還款,就把砧板送到局子裏去。”

聽到這裏,老鮮似乎明白了:蘇酥那幾天進進出出,天天躲著打電話、發信息,原來都是為了想辦法救砧板。

老鮮說:“你把酒樓那幾日賬上的營業款全彙給債主了嗎?”

“嗯,可那點兒錢遠遠不夠。現在賣家已經發話了,三天之後,如果錢還不能到賬的話,他們就要把砧板送進局子裏了。”

“你沒找萬老板和你……舅舅試試?”老鮮遲疑地問。

“找過萬老板,他的意思很明確,就想要我這個人。他做夢!他也不看看就他那副德性,我看見他那一口大黃牙就想吐,我會甘願把身子交給他?至於你說的那個狗屁舅舅,他早就不接我電話了,早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蘇酥看出了老鮮的猶豫,接著說:“你也別多想,我心裏還是有你的,救出了砧板以後,我也就沒有遺憾了,就和你好好過日子。我會嫁給你,我想做你的老婆,我想今後能過上安穩的日子,跟著你,我會很踏實,我給你生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好嗎?”

此時此刻老鮮就算再傻,也不會相信蘇酥說的這些話了。她既然能這樣不管不顧、傾心傾力地去救砧板,她會拋棄砧板再來找自己嗎?明知蘇酥說的是假話,老鮮還是堅定地說:“好!蘇酥,我現在雖然沒有錢,但我會在這兩天裏去給你籌,我想我會找到辦法的,籌到了錢,馬上就跟你聯係。”

老鮮說的全是心裏話,因為他從心裏佩服像蘇酥這樣重感情的人,能幫助蘇酥,也讓他從內心裏陡然覺得自己很高大,真正像個男子漢。

蘇酥聽完老鮮的允諾,立馬破涕為笑,她一把拉住老鮮,把他使勁地往被子裏拽,然後摟住他的脖頸,開始親他,親他的胡子、親他的眉毛,親著親著就把舌尖抵進老鮮的嘴裏……被角不知何時已經被掀開,蘇酥雪白誘人的軀體露在外麵,她將大腿慢慢地抵近老鮮的兩腿之間……老鮮呆呆地坐在床頭,任由蘇酥撫弄,可他並沒有作出熱烈的回應。老鮮在心裏盼望這一刻很久了,從他第一次見到蘇酥起,他就想徹底征服和占有這個美麗的女子,他甚至私下裏想象過自己第一次怎樣擁抱蘇酥、把她壓倒在身下、怎樣與她一起做愛、怎樣讓她滿足的情景,可那些終歸隻是單方麵的幻想,他從沒想象過蘇酥會對他投懷送抱,讓他享受床笫之歡,總之此刻發生的一切太過突然,一切仿佛是在夢境中。老鮮心裏感覺這樣很不地道,他想阻止、想抵抗,想跟蘇酥說:自己是非常喜歡她,愛她,可他不能這樣對她,她必須是要同樣地喜歡和愛他,他才會去跟她擁抱、做愛。

見老鮮遲遲沒有動作,蘇酥輕輕地說:“鮮哥,你是我見過的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這種男人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我原以為天底下決不會有這麼好的男人。真的,鮮哥,我沒騙你,我不是個好女人,但我懂得什麼是真愛。如果不是有砧板陪伴,不是砧板對我那麼好,我一定早就是你的人了,我現在給你,不是為了感謝你答應借錢給我,我隻是想了了自己一個心願,我知道你是喜歡我,想要我的。真的,請你相信我……”

老鮮再次看見蘇酥眼裏湧出了淚,他已經完全不能自持,於是緊緊地把蘇酥擁進懷裏開始親熱……

經過多方的疏通之後,老鮮通過這幾年在行業積累的關係和認識的熟人,找到了一份可以賺錢的活。

老鮮找到了一個當地著名的火腿腸生產廠家,因為老鮮已是當地肉類行業小有名氣的人物,所以廠商很快就和他達成協議,要他參加一個食品博覽會。廠家精心策劃了一個十分有創意的活動:在布展大廳中央架上一個高台,一個人蹺著二郎腿,十分愜意地在高台上大口大口地咀嚼著香氣四溢、有碗口般粗的巨型火腿腸……“你必須連吃一個禮拜,每天最少五公斤,報酬是這個數,每多吃一公斤給你加這個數。”廠家的負責人毫不吝嗇地在老鮮眼前輪番地伸出幾個長短不一的手指頭。

“大哥,三天付款行不?”老鮮討價還價,“我家裏急等著用錢。”他算了算,即使他使出渾身解數,也不一定能賺夠蘇酥需要的錢,可他還是必須得去試試。

“三天?那也隻能結頭三天的賬啊,後麵的款還得等活動完了,才能結啊。”廠家的負責人很不高興地說,“我們這麼一個大企業還會拖欠你這點兒小錢?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

老鮮原來不知道,火腿腸可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這次當他吃到第二天時,就感覺那不是在吃肉製品,而是在吃一根根味精味道很重的泥蛋。可為了能拿到足夠多的獎金,他每天仍裝作饒有興趣地大口大口吞咽著這一箱箱填滿味精的紅泥棒棒。

第三天,廠家果然按照協議給老鮮結了頭三天的賬。

在老鮮拿到一大包現金正準備離開現場時,台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舉著慈善協會牌子的人,隻見牌子上赫然寫著“當你吃飽時,別忘了貧困地區的孩子們”幾個大字。

看著這一排觸目驚心的黑字,老鮮停下了腳步,他的腦海裏像著了魔般立刻浮現出孩童時自己饑寒交迫扶牆走路的情景,他記起有一次因為饑餓難耐,他甚至拿碗到村裏一戶人家的豬食槽裏偷偷舀了一碗糠麩回家煮了吃的情景。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痛,這種痛永遠折磨著善良憨厚的老鮮,他很想做點兒什麼去平息內心漸漸燃燒的火焰。老鮮腦子裏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直到事後,他也沒有弄明白當時是如何鼓起勇氣作出那樣的決定。他對著采訪他的省電視台的攝像機鏡頭宣布說:“現在我把這幾天參加比賽所獲得的全部獎金和各項讚助,捐贈給這家慈善機構,請他們轉交給貧困地區那些正在忍饑挨餓的孩子們,幫幫那些可憐的孩子們吧!”

捐完錢後,老鮮獨自在大街上徘徊了很久,他覺得已經再沒有臉麵去見蘇酥了。回到酒店時,蘇酥已經走了,老鮮估摸著蘇酥一定是看見了今天的電視直播節目,她知道自己已經不靠譜了,沒留下一個字就走了。老鮮打蘇酥的電話,電話裏提示對方已經關機。老鮮知道蘇酥去了哪兒,記得有一次她曾說過,萬一老鮮沒有幫她湊到錢的話,她會拿自己去換出砧板,因為這些事皆是因她而起,也必將由她自己去解決。老鮮想到這裏,不禁從心裏生出一種對蘇酥的敬佩之情,他也必須為之奮力一搏。

第二天,老鮮又來到活動地吃火腿腸,繼續吃火腿腸幾乎已經破壞掉了老鮮的胃口,因為他認為這已經不是在吃肉,而是在吞咽一根根化學物品,它們的味道幾乎與小時候餓了時去偷吃像白糖一樣的化肥的味道一模一樣。老鮮拚命地堅持著,他一幹完這單活,馬上就去了一趟天童酒樓,從酒樓出來已經有些時日了,他想回去看看,順便再厚著臉皮向童姐借點錢,他總覺得憑蘇酥的一己之力是不會順利救出砧板的,說不定哪天,蘇酥又需要這筆錢,打電話向他求助呢。

老鮮站在馬路對麵看見天童酒樓大門已經被貼上了封條,門口堆著一些垃圾,一次性餐具、塑料袋在隨風滾動著,昔日門庭若市的酒樓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熱鬧氣氛,那感覺甚是淒涼。老鮮看到眼前的情景說不出地難過,酒樓關門,來找童姐肯定是行不通了,他想得打電話向田家計借錢了,順便也問問酒樓最近的狀況。電話打了好多次都沒人接,過了好久才接通,這讓老鮮有些措手不及,忘記了那些準備開口借錢之前的預備語。田家計在電話那頭簡短地說:“你還打電話給我幹嗎?還不跑得遠遠的。”

“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童天已經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了。”

“啊!為什麼?”

“還不是那桶……油的事。”

“油?什麼油?”老鮮一聽到“油”字,腦袋就炸開了鍋。

“你離開的那天晚上,童天就被人帶走了,很多人、包括辦案的警察都給你小子打電話,你沒接。我就知道你小子賊滑頭,早知道大事不好,自己先找借口溜了。這次事兒可鬧大了,你小子趕快躲好了,被警察抓住了一樣不會輕判你,千萬別被抓著啊,抓著了,也別說這事跟我有任何關係。”

聽田家計這麼一說,老鮮猛地想起來了:他和蘇酥離開的那天晚上,童姐和酒樓都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而且還有幾個陌生電話,原來是……唉!老鮮此刻腸子都悔青了,他當時隻想到違背童姐的意願,隻身離開酒樓已是對童姐萬分愧疚,他不好意思再接童姐的電話,沒想到,童姐當時是遇到了這麼大的麻煩,可想而知,童姐當時打電話給自己,一定是想讓他回去給她證明清白。老鮮仔細地想了想整件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那些油不是田家計讓送來的嗎?童姐完全不知情,她怎麼能去背黑鍋呢?

等到老鮮理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再想打電話質問田家計的時候,田家計那邊的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的狀態。

老鮮覺得整個事情,田家計才是關鍵,要想還童姐清白,必須從田家計那裏下手。老鮮開始拚命地糾纏田家計,又是給他發短信,又是給他打電話,在短信裏說自己就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很遠的地方,想約他出來道個別。三天後,老鮮終於等到了田家計的回信,他說約在明日的下午在天童酒樓對麵的咖啡廳見麵。

一見麵,田家計就讚許老鮮:“真沒想到你這人表麵憨厚,道理卻也懂得不少,嘴還挺嚴實,看你這樣子興許還能幹點兒大事。”

“田老板,那些油是你寄放在我們天童酒樓的,你不應該讓童姐去背這個黑鍋。”老鮮壓根沒有碰田家計為他點的一份原磨咖啡,他正襟危坐,兩眼死死地盯住田家計,憤怒地說。

田家計淡淡地說:“咱們今天不談這個,我是來給你餞行的。”田家計的眼光躲躲閃閃,“你應該遠走高飛,走得越遠越好,要是缺少盤纏,我可以資助你一些,我今天來就是想看看,還能不能幫你再做一單買賣。至於童天,人有劫難了要躲也是躲不過去的,你我想幫她,也未必就能幫得上。唉,有道是富不癲狂啊!隻可惜她這一甩手進去了,欠我的那些錢也就沒了著落哦!”

“田老板!做人不能這樣沒良心,童姐平常待你也不錯,你怎麼就忍心看著她遭這樣的大難不管呢?”老鮮說。

田家計強硬地說:“管?你說咋管?去跟警察求情?去花大把大把的錢找關係?是你傻,還是我傻?有錢咱哥倆留著自己花不行嗎?”

“你要真的不講良心,不管童姐,我可要管了!”老鮮斬釘截鐵地說。

“你?你準備怎樣?”田家計驚恐地說。這時,他忽然覺得,麵前這個老鮮跟他原來認識的那個老鮮,一點都不一樣,此刻老鮮的整個臉頰紅了一大片,曲卷的絡腮胡在微微顫抖。

老鮮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直接摁了撥打電話的發射鍵。他看見田家計正準備起身,忙上前死死地把田家計按在了座位上。

很快,門口出現了幾個身著警察製服的人,他們站在大廳裏四下望了望,而後朝著老鮮和田家計的方向圍攏過來。

田家計這時方才恍然大悟,恨恨道:“好你個鮮仆固,你個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最後卻來算計我!我今天本是準備給你找筆生意做的,好啊,既然你這麼狼心狗肺,我絕饒不了你。”

兩副手銬忽地銬住了老鮮和田家計。

老鮮這一次事先謀劃好了,在他接到田家計的回複短信時,他就決定與田家計勢不兩立,一定要把他送進局子裏,他不想總是讓別人譏笑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他不能讓田家計就這樣隨心所欲,他田家計可以不為童姐、蘇酥多年來為他默默的付出負責,但他田家計必須要為現在酒樓發生的事情負責,縱算他自己會被牽連進去,他也在所不惜。

老鮮事先已經給110打電話了,他和警察說童天酒樓桶裝油事件的嫌疑人將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露麵。

半個月後,老鮮離開了拘留所。臨走之前,他問最後前來提審他的警察:“警察同誌,請問前些日子被抓進局子裏的童天會被怎麼處罰啊?童天對整件事情一無所知,警察同誌,你們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提審的警察頓了頓,繼續說,“作為一名人民公仆,我有義務對案情保密,我隻能告訴你,鑒於你對贓物一無所知,並且在案發後能積極主動配合公安機關抓捕犯罪嫌疑人,有立功表現,所以隻給予你刑事拘留十五天的處罰,現在你可以走了。”

“就為了那點兒地溝油?我已經被拘留十五天了,那童天豈不是會被判很重的刑期?”老鮮疑惑地說。

“油?什麼地溝油?”提審的警察說。

“這事不就是因為我們酒樓裏那十幾桶地溝油引起的嗎?”老鮮說。因為上次地溝油的事情被行政拘留了一段時間,所以這次老鮮理所當然地以為,他這次被處罰也是因為同樣的緣故。

提審的警察說:“什麼地溝油,實話跟你說吧,那些桶裏裝的不是地溝油,而是國家明文規定違禁使用的各種食品添加劑和製造它們的化學原料,這在我們省乃至全國都是第一起案例,這些犯罪分子真是膽大妄為,這麼多的食品添加劑,要是流入到老百姓的餐桌上,將會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啊!這些違法分子必須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就算童天並不知情,但作為酒樓的法人,她必須為此承擔責任,接受國家法律的判決。”

一天,正當老鮮還沉浸在最近時運不濟的悲傷中時,久未露麵的萬老板卻找上門來了。

原來萬老板在田家計被送進局子裏之前,曾和田家計簽訂了一份協議,協議的大致內容是:兩人共同出資做一筆買賣,具體是什麼買賣,協議上並沒有說明,為了擺脫不必要的法律糾葛,兩人決意讓憨厚的老鮮作為法人代表,注冊這家公司。簽訂協議之後,兩人還決定將各自準備投資的資金打入一個兩人可以共同掌握的賬戶,並且明文規定,今後隻有在公司法人在場的情況下,也就是說,投資雙方在拿到公司法人的私章,得到他授權的情況下,才可以通過投資的賬戶動用這筆錢。

萬老板在得知田家計突然失蹤之後,起先十分害怕,他想馬上取出自己投資的那筆資金。可當他聽說田家計是因為犯法進了局子之後,就想獨吞全部的投資資金。於是,他左尋右訪,總算是找到了法人代表老鮮,見到老鮮,萬老板和藹地說:“鮮總,找你真不容易啊!有件事想勞煩你幫個忙!我現在需要你的私章,你能借我用用嗎?”

老鮮不解地問:“要我的私章做什麼,我隻記得我的這個私章還是田老板特意給我做的呢,怎麼,你對它也有興趣?”

萬老板見眼下無計可施,隻得把協議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訴了老鮮,當然關於投資的金額,他完全隱瞞了。他溫情地說:“我想取出賬上的錢,但是沒有你的私章,得不到你的授權,這個賬戶無法激活。當然事成之後,你也可以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報酬,你看如何?”

“你是準備取走賬上全部的錢,還是你自己的那一部分?”老鮮說。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萬老板說。

“不行,我當然要知道,而且我還想知道,事成之後能給我多少傭金。”老鮮說。老鮮當初有些奇怪,田家計為什麼會幫他去刻私章,而且很長時間都沒將私章還給他。他現在想了想,主動權在自己手上,因為私章完好無損地在他手上,有了它,他就可以和萬老板談條件。老鮮現在已經不是剛剛進城時那個木訥的老鮮了,他好歹也是二進宮的人,經過這些日子,生意場上的事情,多少他還是懂得一些的。

“厲害啊,老鮮,你現在真的很厲害!既然如此,你就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老鮮略加思考後,說:“我的私章不在手上,得回去取,但我現在急需一筆錢,你現在得先付我一半的錢,算是定金;事成之後,再付給我另一半。”

“多少?”萬老板說。

老鮮剛準備說五萬,但想想又覺得太少,立馬說:“十萬。”

“哈哈哈,老鮮啊,老鮮,你的心可真大啊,行,我不跟你討價還價,就依你的。”萬老板說。其實他們當初投資的金額遠遠不止這個數目,為了盡早將賬戶裏的錢取出來,他隻有答應老鮮的要求,在他看來,老鮮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耍自己。

老鮮現在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在拘留期間,他時時刻刻都想著蘇酥,想她現在怎樣了,還需要多少錢?如今從局子裏出來,他想自己必須得快速地籌錢,隻有籌到錢才有可能找回蘇酥。老鮮心想,眼前的萬老板是一個可恨的人,無商不奸,他也沒有必要對萬老板仁慈,更為可恨的是,萬老板竟然還想霸占蘇酥,這讓他無法原諒。

老鮮從萬老板那裏拿到錢之後,就立刻關掉了手機,獨自一人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住著。

攜帶大量現金“逃亡”的老鮮,每天唯一做的事情便是定時閱讀手機上的信息。現在有錢了,本可以去解救蘇酥,可他好幾次打蘇酥的電話,對方一直處於關機的狀態。他想了想,覺得蘇酥肯定沒有忘記他的號碼,說不定她還會給自己發短信求助呢。一天中午,老鮮正在獨自一人發呆,手機上收到了這樣的短信:我的賬號已改,請你將錢打入此農行賬號……收款銀行是廣西某處,收款人是韋某某。看到信息,老鮮以為是蘇酥發來的求救信,他當下照著信息上的手機號打了許多電話過去,可那邊始終處於關機狀態。

管不了那麼多了,老鮮覺得蘇酥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煩,她正等著他的錢去解救她。老鮮於是按那個賬號把近來手上積攢的錢全部彙了過去。可錢彙過去了以後,老鮮的手機上依舊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老鮮擔心自己彙過去的錢不夠,蘇酥不好意思繼續向他開口要,所以一直沒有聯係他。於是,老鮮開始拚命地賺錢,希望再給蘇酥彙筆錢過去。現在老鮮像瘋了一樣在外麵賺錢,無論用什麼方式,隻要能賺到錢,他都去幹。老鮮經常去建材市場背水泥,別人一次最多扛兩袋,他扛三袋,甚至四袋。錢一到手,管它是一百,還是一千,他都會迅速往那個賬上彙過去。幾次過後,他也試著給那邊發了幾條信息:

蘇酥,是你嗎?還差多少錢?

蘇酥,還好嗎?

蘇酥,為啥不回話?

老鮮是跟著蘇酥學會發手機短信的,雖就隻幾個字,也夠他折騰老半天的。終於有一天,對方發來了信息:是我,錢還差很多。

老鮮發信息說:那我寄。

對方說:好,要快。

老鮮說:砧板怎樣?

對方說:行啊,真的挺好用。

好用?老鮮先是一頭霧水,接著他似乎明白了錢也許不能再彙了。老鮮沒再彙錢過去,那邊的信息卻再也沒停下來,天天催著他快彙錢過去,最後竟然發來信息告訴他說,再不彙錢去,孩子馬上就會病死了。

老鮮並沒有再理會那些騙人的催款信息,他想當初自己還是一個孩子時,就隻為能吃上一口大肉做著夢,現在闖蕩社會這麼多年,吃肉早已不是他的終極目標,他也不再像原來那樣猶如一隻行走在非洲大草原上、被趕出族群的饑餓公獅那樣見啥吃啥。他似乎有了自己的追求,可他低頭思忖一下,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在他出外打拚的這些年,滿婆、童姐、蘇酥,每個女人都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到頭來,他仍是一無所得。滿婆瞎了一隻眼睛,童姐進了局子,蘇酥到底是死是活,他也不知道。近來老鮮感覺他的身體也比以前差了許多,他累了,好想回村看看家裏的人。

就在老鮮準備打算回村的時候,一天晚上,老鮮突然接到一個自稱是萬老板朋友的人打來的電話,對方說:“知道你老鮮一直在東躲西藏,不敢見萬老板的麵,現在萬老板也不想為難你了,但是你從萬老板那裏拿走的錢是必須要還的。萬老板說,鑒於你在慈善界的名氣,你隻需要去參加一個大型國際慈善晚會,並按萬老板的安排行事,就可以免掉以前欠下的債務,如果表現得好的話,還會有所獎賞。”

老鮮接到電話後,好半天都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思考。當初,為了能救蘇酥,他一時性急,做出了欺詐的舉動,現在雖已經沒有了蘇酥的消息,但老鮮心裏隱隱感到蘇酥還是在某個地方等著他,蘇酥還是很需要錢,如果哪一天再見到蘇酥,他還是要養活她。何況現在他很想家,想回去看他思念的人,所以他必須要掙些錢。對於萬老板的安排,老鮮不敢不從,萬老板是一個有錢有勢的人,他可不想因為逃債,一輩子過著逃亡的生活。

慈善晚會的比賽主題是:“讓每個貧困地區的孩子都能吃上肉。”活動的主辦方推出了一項新穎的項目:在慈善晚會即將結束時,由若幹慈善家各自組成的競賽隊伍來進行吃肉比賽,勝利一方即可獲得這次活動的冠名權,以此來籌集更多的善款。

按照萬老板的交代,隻要老鮮能發揮他的主觀能動性,在比賽過程中能讓那些來參加慈善晚會的老板多掏腰包,並使萬老板的公司在這次活動中取勝,老鮮就能獲得相應的提成,以前的恩怨也一筆勾銷。

今天,台麵上照例掛著“熱烈歡迎全國知名肉王鮮仆固先生蒞臨慈善晚會”的大幅標語。

一上台,老鮮就精神抖擻,他喜歡看著滿場的人揮舞著熒光棒不停呐喊:“肉王加油!肉王加油!”

第一回合結束,看著那一塊塊四四方方的肥肉,他心裏有些犯膩。他正準備歇息一下,主辦方的商家卻找到他說:“你再給點兒麵子,多吃一點兒,活躍活躍氣氛,今天不少慈善界的大腕都來了,我們可就指望你了。”

第二回合結束時,正待老鮮強忍著往上翻湧的酸水,抹著嘴準備退台時,一個捐款人大聲吆喝起來:“從現在開始,‘肉王’你吃一塊肉,我捐一百萬。”

老鮮停下有些踉蹌的腳步,回身注視著台下那張被高高舉起的一百萬支票,他感覺到眼睛有些模糊了,但他還是使勁擠了擠麵部有些僵硬的肌肉,整理了一下思緒。

老鮮毅然決然地返回到台上,舉起有指頭般粗細的筷子向大盤裏杵去。一塊、兩塊、三塊,台下麵隨著他每一次的咀嚼和吞咽都會發出陣陣驚歎、叫好聲,台下的場麵異常火爆。

突然,台底下發出了一陣異乎尋常的驚叫,當老鮮艱難地吃到第五塊大肉時,他突然感覺腿有些發麻,接著他全身一軟,就看見台麵上綠色的地毯向他快速地撲來……老鮮昏迷了,他被活動舉辦方送進了醫院,被醫生診斷為急性胰腺炎發作。

醫生診斷後說:“這是一種經常在暴飲暴食後突然發作、極為凶險的疾病,發病後死亡率極高。患者因為胰腺發炎,體內會產生和聚集大量的毒素,這些毒素會侵襲體內各個髒器,如果不馬上治療,即使他今後醒來了,很可能也會因為腦損傷而失去生活自理能力。”

慈善活動主辦方和天童酒樓以前的員工代表們都來探望老鮮,他們詢問醫生是否有可以治愈的辦法,醫生說:“現在有種國外剛剛研製出來的進口特效藥能治這病,痊愈率很高,可給老鮮治療下來的費用估計需要二十萬。”

早些年,錢對於老鮮來說,就是能給梅子翻新房子、能滿足她的日常生活所需;後來當老鮮覺得賺錢比較容易的時候,就覺得日常生活中除了吃頓肉需要錢,錢對於他來說不過就是一個數字而已;再後來遇到蘇酥,他對錢有了新的認識,錢有時能跟人的生命、幸福緊緊相連,就是這個變化無常的數字決定和改變著一個人的命運。

現在病床上昏迷的老鮮就需要一筆巨額的錢,一個能挽救他生命的數字。可到底是誰會這麼好心,給他送來這麼大一筆錢呢?

奇跡還是在老鮮身上發生了,兩個月後,老鮮痊愈了,正準備出院。

出院時,醫生交給老鮮一大遝信,說都是一些相識的人在他病重期間給他寄來的,他們通過這種方式,表達了對老鮮人格、品格的讚頌和肯定,言辭之中不乏哀傷,甚至是悼念之意。不僅如此,每個人都自發地捐錢給老鮮湊醫藥費。

看著這些信,老鮮感動萬分,其中一封沒有署名的信讓老鮮久久難以忘懷,它裏麵有一段是這樣寫的:“鮮哥,你一定要再堅強些,我知道你會挺過這個坎的,就像當時你幫助我們這些幼小的孩子走過了那一段艱難的路程一樣,我希望我捐的這些錢也能給你帶來幫助……”

老鮮正坐在班車上,前往他日夜思念的村子。自從大病痊愈後,老鮮感覺腦子像是被洗過了一般,這些年的記憶似乎也都憑空消失了,他再也不去回憶那些讓他煩惱和傷心的往事了,也不再想在這個喧鬧嘈雜的城市裏生活,能回到生他養他的小山村,他覺得無比幸福。

車窗外閃過的農田、山道旁的楊樹,依舊沒什麼變化,一切都是老鮮初時離開時的模樣。正當老鮮為此萬般感慨的時候,突然,他透過車窗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麼多年了,她甚至連身上穿的那件暗灰色纖維春裝都沒有變,隻是看上去很破爛、很肮髒。是滿婆,老鮮看清楚了,她正在手舞足蹈地圍著一個大紙牌轉圈跳舞,原來如幹草一樣鬆蓬的頭發已經很稀疏,它們被一根很寬大顯眼的紅綢帶係著倒向一邊,遮住了半邊左臉、並隨著有節奏的蹦蹦跳跳在一起一落。她那動人的眸子已經不複往日的光彩了,一隻眼睛被一塊紅布包裹著,另一隻眼睛無力地看著前方,在她不遠處的地方,一個大鐵缽橫在那裏……這不是滿婆嗎,她怎麼是這副光景呢?

老鮮的腦海中仍然回想著那個善解人意的滿婆是如何在他的身上摸索,讓他這個處男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男歡女愛的美妙,想著想著,老鮮落淚了。他有一種衝動,他想下車去,他想抱著滿婆安慰她那受傷的心靈和殘缺的身體,可當他準備起身時,卻無意中看見了滿婆手中的一塊牌子,牌子上歪歪斜斜地寫著三個大字:來還債。老鮮記得小時候聽老人講過,那些路邊要飯、討錢的人,都是因為前世有人欠他們的,所以他們這輩子才會來找人討要,他們其實一點兒不丟人,更不低賤,他們隻是討回別人欠下他們的東西而已。那些施舍給他們錢財的人,應該就是他們上輩子的債主,這輩子才會用這種並不值得炫耀的方法去還債。想到這些,老鮮不禁膽寒而立,他連忙又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車子很快啟動了,老鮮一直回頭盯著那個身影,他想好好地看看這個曾經給他帶來歡樂的女人,哪怕隻是看著她的背影,他也已經知足了。他希望這次便是永別,更希望滿婆忘了這個給她帶來傷害的男人,好好生活……看到滿婆,老鮮也想起了鄰鎮上的那個人們說的“白虎”女人,跟她睡過的男人都倒了大黴,因為這些男人的命沒有“白虎”女人的命硬,他們被“白虎”女人生生給克死了。照這麼說來,跟“青龍”睡過的普通女人呢?她們的命也是不如“青龍”的命硬嗎……所以滿婆、童姐、蘇酥也都倒了大黴,“青龍”男人克死了普通女人,這就是傳說中的因果循環嗎?這就是命嗎……想到這些,老鮮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車子很快就駛進了村子裏,老鮮從車上下來進村時,雖說半拉手腳明顯還有些僵硬,步履有些蹣跚,說話也不是很利索,但他還是加快了腳步,麵對著成群擁來、高呼著“肉王回來了,肉王回來了”的孩子們,他喃喃道:“總算是……回來了。”

飽經風霜的梅子倚在自家的門牆上,兩手擺弄著胸前束成馬尾狀的長發,她沒有像孩子們那樣歡呼雀躍,隻是抹了抹眼角的淚,笑著走近老鮮,接過他手中的行李包,像是對遠方回來的親人一樣,輕聲地說:“回來了,我知道,無論如何,你都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