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最終還是賣出去了,可老鮮覺得在享受那些百禽時,就算他當時喝下去了一斤上好的五糧液,他仍覺得嘴裏充滿了雞屎味。

那次幫田家計推銷貨物,老鮮並沒有得到多少報酬,照他的話說,光是那滿嘴的雞屎味便得他花好多錢去清洗呢,可歸根到底他沒有得到報酬。田家計是童姐的朋友,老鮮不敢堂而皇之地就去找他討要報酬,他隻能三番五次地厚著臉皮找童姐支錢。

童姐平日裏聽老鮮說“想支點兒錢”就會快步地走開,然後留下一句:“回頭再說。”

因為老鮮自從迷戀上了蘇酥之後,就經常向童姐支錢,可童姐終歸也不是慈善家,酒樓裏那麼多人全靠她養活呢。向童姐支錢的次數多了,老鮮也學會了總結經驗教訓,他這次一改往日的慫樣兒,壯著膽對童姐說:“童姐,這兩天我真的很缺錢,你就給通融通融吧!”

“上個禮拜不是才給了你兩百嗎?這麼快就又用完了?再說你不是已經幫田家計做成了幾單生意,他難道沒給你錢?”童姐說。

“田老板說客戶的款還沒有到賬,要我再等幾天,可我這邊……”老鮮話說到最後語氣愈來愈低了。他在跟著田家計出去跑的那幾天,就曾跟蘇酥承諾說隻要賺到錢,第一件事就是請她去燙頭,燙個像童姐那樣滿頭大花的頭發。可他在心裏盤算,總不能把這件事也給抖出來吧,他知道童姐不待見蘇酥,若是說因為蘇酥借錢,童姐鐵定不會支錢了。

耐不住一個人高馬大卻像孩子一般的男人,噘著嘴跟在自己屁股後麵要錢,童姐掏出錢夾子,從裏麵找出一張百元鈔票準備遞給老鮮時,看到老鮮不滿的表情,她又翻找出幾張零錢湊成一百元遞到了老鮮的手裏。

“難怪有人說你克扣我們的工錢,說你黑心……”老鮮接錢時欲言又止。

“說啥?你也喜歡聽那些人嚼舌根子?你跟他們不一樣,我不會虧待你,你的錢放在我這兒最保險,一分都不會少,都給你記著賬呢,你需要的時候,我都會給你的。倒是田家計那邊的工錢,你可得長點兒心眼,再不急著討要,小心化成水了呢。”童姐說。

“我現在就很需要錢,你把我應得的工資都給我吧。”老鮮說。

“你現在一下子要這麼多錢幹嗎?上次給你的錢,才幾天就花完了,是不是你把錢都給那個狐狸精了?是她讓你找我來要錢的嗎?你是不是要給那個……”童姐邊說邊瞟前台的蘇酥,“老鮮你可不能這樣傻啊。我可都是為你好,你賺這些錢不容易,別總想著把錢給一些不相幹的人去花,你遲早會後悔的。”

老鮮沉默了許久,而後失望地離開了童姐的視野。他仍然記得有一次和田家計說起蘇酥時,田家計對他外甥女蘇酥的態度跟童姐差不多。田家計當時一聽老鮮說,想帶蘇酥一起出去玩玩,就瞪著眼,露出一副一臉恐懼的樣子,說道:“連我這麼精明的人都怕她,離她遠遠的,你還敢纏她?我跟你說啊,她可是進過局子的人……噢,當然跟你那次進局子不一樣!現在黑白兩道上都有人在找她的麻煩,你個死小子可不要犯渾啊!”可盡管田家計和童姐都接連數落蘇酥的不是,老鮮仍覺得蘇酥值得他去珍惜,去愛。

蘇酥雖然從來沒有給老鮮一個明確的表態,可老鮮卻覺得蘇酥對自己是用情頗深的。這些日子裏,每天晚上下班後,蘇酥就帶著老鮮去逛夜景,在夜市上幫他買生活用品。蘇酥還會幫他洗頭,那個舒服勁兒啊,老鮮總覺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本來以為可以和蘇酥親密地相處,可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麼了,童姐總是在老鮮和蘇酥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支他去辦事:“老鮮,前天訂的那幾袋大米質量不好,你今天去糧油鋪跟他們說說,看能不能換一批貨。”

“童姐,前天不是換了一次嗎?再換……”

“讓你去你就去。”童姐惡狠狠地說。

蘇酥在一旁就不樂意了,她悄悄對老鮮說:“她把你當成她的什麼人?能把你這麼使喚嗎,你偏就不去,看她能把你咋樣。”

“嘿嘿,我還是去去吧,一會兒就回來。”老鮮說。

在童姐的幹預下,老鮮基本已經失去了和蘇酥獨處的機會,就連他獨自一人遠遠地注視著蘇酥,欣賞她的時光也因為種種因素無形中打了折扣。一般而言,顧客酒足飯飽到前台結賬時,蘇酥總是使出看家本領,或是撒嬌,或是拋媚眼,或是讓客人占點兒小便宜,總之竭盡所能地讓顧客留戀這裏,這樣才能指望他們再次光臨。可往往這個時候,老鮮就很不樂意了,他原本是在遠處默默地欣賞蘇酥的,可他隻要看到客人在櫃台前和蘇酥嘻嘻哈哈地說笑時,他就會很不自在,逼迫自己挪到櫃台邊去站著,做出各種嚇人的動作來嚇唬顧客。一般情況下,顧客會敬而遠之,可即使如此也沒能讓老鮮的心裏好受一些,他的占有欲太強,他渴望獨自占有這個令他心動的女人,當他看到蘇酥向別人獻出媚笑時,他的胸口會出奇地痛。

正當老鮮猶疑不決,準備找機會和蘇酥談談他們之間奇怪的關係之時,情況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這天,老鮮剛和童姐去菜市場進完貨回來,剛一進門,就看見蘇酥坐在櫃台後麵對著他朝裏麵努嘴。老鮮順著蘇酥示意的方向看去,見一個人正蜷著身子坐在一樓大堂深處的餐桌旁抽煙。老鮮雖然覺得這個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他始終不敢確定,等走近仔細一看,才發現來人竟然是工地上的砧板。

看到老鮮回來,砧板立刻扔掉手中的煙蒂,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副諂媚的微笑,說:“老鮮……”

老鮮驚訝地說:“師傅?你怎麼來了?”

砧板唉聲歎氣地說:“老鮮,師傅落難了,我來這裏是想跟你討口飯吃。”

晚上,應砧板的再三要求,老鮮和砧板就擠在一張床上睡著。砧板似有無盡的苦難非得訴說一般,夜深之際,他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砧板說:“我們惹下了大禍,肥隊長已經被抓進局子裏了,警察正在到處抓我呢。”

老鮮疑惑地說:“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也被牽扯進來了呢?”

砧板說:“事情很複雜,得從幾個月之前說起了。以前工地上每天送建築材料之後,都會有甲方負責管材料的人員點數記賬。可一來二往,也許是大家相互熟絡了,這些人做事就沒以前那麼上心了,特別是晚上,那些送鋼材水泥的大貨車很晚才到,甲方記賬的這些人不想耽誤自己休息的時間,就把點數記賬的事委托給了我們這些負責施工的工人來做。肥隊長早就和我說好了,讓我把晚上驗貨的事全部攬下來,然後每次將送來的貨多填報一些進去,這樣送貨人就可以多結賬、多賺點兒錢,而我和肥隊長在每次驗完貨、簽字之後,就可以從送貨人那裏得到一筆不菲的現金回扣。事情本來都挺順利的,可前段時間肥隊長拖欠工人工資,有人就向甲方舉報,說我們在施工中偷工減料,結果甲方接到舉報後,立馬派人前來核實,肥隊長偷工減料以及我們和送貨人串通勾結的事都一起被查了出來。甲方報了案之後,公安機關已經按盜竊罪立了案,我這會兒也難逃幹係了,要不是我事先得到了風聲,跑得快,沒準也進了局子。”

“你怎麼那麼糊塗呢,犯法的事情你都做得出來啊,你也太……”老鮮說。

“過去的事就甭提了,丸子跟我說你在這兒,讓我過來避避風頭。”砧板說。

第二天,砧板就跟著老鮮一起來向童姐報到,童姐安排砧板在酒樓裏打雜。聰明人走到哪兒都不吃虧,砧板剛來沒幾天,就討得了童姐的歡心。砧板頭腦靈活,手藝好,簡單的水電、木工活他都能幹,酒樓裏多年都沒解決的漏水漏電、桌殘椅損的毛病都被他解決了,閑著沒事的時候,砧板就跑到前麵櫃台上去幫蘇酥記賬、送菜單、搬酒水,總之他是見到啥活沒人幹,他就主動請纓。

砧板來到酒樓之後,蘇酥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蘇酥似乎已經忘記了憨厚的老鮮,天天和砧板攪在一起,他倆好像很談得來,有時都大半夜了,還能從砧板睡覺的包房裏,傳出他倆的歡笑聲。

童姐也是一個聰明人,她自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她覺得砧板來得太是時候了,這下那個憨貨老鮮該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對他好。童姐見砧板和蘇酥兩人打得火熱,非但沒有阻攔的意思,相反,隻要有機會,她就會變著法子讓兩人呆在一起。

光是製造機會讓砧板和蘇酥呆在一起,還不能讓童姐感到快慰,更不能打消老鮮對蘇酥的幻想,她私下裏跟老鮮說:“老鮮,你也別癡心妄想了,他倆才是般配的一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倆都是見過大場麵的人,就看誰征服誰了。你這個憨貨,別老想著和那種人摻和了。”

有了童姐的推波助瀾,砧板和蘇酥的關係發展得很快,酒樓的人好像都知道了他們兩人的關係。前兩天蘇酥穿著新買的貂皮大衣回來,酒樓裏的幾個姐妹開玩笑道:“蘇姐,才買了鑽戒,這幾天又買回這麼多新衣服啊,是不是咱們的砧板師父準備娶你了啊?”

“娶你個頭,這是我自己花錢買的,跟他有什麼關係。”蘇酥說。

可大家都知道,在砧板來這兒之前,半年多也沒見蘇酥添置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更別說買些貴重的玉鐲子、金耳環之類的飾品了。

“看見了吧,這種人不是誰都能養得起的。多少錢在她手上,她都能給化成水。要不是我幫著你把錢攥在手裏,你那些辛苦錢興許早就沒啦。”這話童姐已經有意無意地在老鮮耳邊反複說過幾次了,在童姐的生日宴會上,童姐醉醺醺地對老鮮重複著同樣的話。童姐一路高歌猛進,獨自暢飲了好多杯,她今晚特別高興。現在輪到童姐給大家敬酒了,到老鮮這兒,已經滿臉通紅的她,杏眼微睜,對著老鮮迷亂地說:“謝謝你啦!”

“謝我?謝啥啊?”

“當然得謝你,是你給我帶來好運啊。”她湊近老鮮的耳根,“我就知道我這輩子會交‘青龍’的,有人跟我算過命,說‘青龍’旺我啊!沒想到還真讓我遇上了你這個憨厚的大‘青龍’,哈哈……”

老鮮感覺童姐說話的熱氣哈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不知道是酒香,還是她身上的香氣。

童姐繼續撒嬌道:“老鮮,你知道我對你好吧,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安全,從你來到這裏以後,我就覺得特別安全,女人最需要的其實隻是安全而已,你個憨子,你知道嗎?你不光老實,而且就像鐵門一樣……安全……安全……”突然,童姐舉起杯子對著酒樓的員工大聲嚷嚷道:“我現在宣布,今後……隻要我不在時,這裏……的一切事務就都由你們鮮哥負責,你們都得聽……他的。”

在童姐又一次站起身大聲嚷嚷時,她終於醉倒了,老鮮半拖半抱地將童姐扶回了房間。女孩子們都拽著廚房的大師傅們出門逛夜市去了,酒樓內外靜悄悄的。

童姐癱倒在床上,鳳眼微睜,帶著笑意,眼裏含著半汪水,臉就像開了幾天的桃花一樣泛著迷人的微紅。秋意本來就很燥,醉酒之後的她更是渾身燥熱,她使勁地在身上到處摸索,最後幹脆把胸衣扔了出去,豐腴的胸部在繡花短衣下不住地晃蕩。

看見紫色的蕾絲胸罩掉在地上,老鮮想伸手去撿,立刻又縮回了手,他可是真沒碰過這玩意兒。他小心翼翼地幫童姐脫掉高跟鞋,聽見童姐似在叫喚他似的,忙挪近身去問:“童姐,你要什麼?我幫你拿!”

“就要你!”童姐兩隻手猛地朝外使上了勁,緊緊地捏住了老鮮的雙臂,眼睛噴火似地自言自語道:“你個憨貨,還真是…連小女孩……都會喜歡你……”

從頭到尾,童姐都沒再發出一點兒聲音,她的身體柔軟得像一堆真空棉,好像已經沒有了半點兒知覺,她的眼睛似看非看地盯著牆上的天花板,也像是看著空曠的遠方,一眨不眨。

時間很長,長得令老鮮自己都有些吃驚,這和他第一次與滿婆在一起做愛時的感覺截然不同。他喜歡女人,盡管他隱藏得很深,但是一個赤裸的雪白女人的軀體橫在他眼前時,老鮮無論如何也無法抗拒。

就在老鮮離開童姐身體的那一刻,童姐才覺得活了過來,她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然後輕輕閉上溢出淚水的眼睛,安然睡去了。

就在老鮮還沉浸在昨晚的雨水之歡時,第二天天一亮,酒樓裏的員工就嘰裏呱啦地吵了起來。老鮮忙穿戴整齊,奔出門外。聽門口的保安小張說,昨天並沒有參加童姐生日宴會的砧板和蘇酥都沒了人影,大家忙著一路尋找,才發現砧板和蘇酥已經不辭而別了。

童姐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她囁嚅道:“你們去查查看酒樓裏少了什麼東西沒有。這兩個人,早晚都會走,我是留不住他們的。”說完,童姐就繼續睡覺去了。

這下老鮮的心徹底冰冷了,他還在為昨天的事懊惱不已,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趁童姐醉酒了就和她行魚水之歡呢?如果童姐今天酒醒後,記起了昨晚的事情,會如何懲罰他呢,他會不會因此失去工作呢……老鮮想了很多壞的結果,他覺得在酒樓再也呆不下去了。可一想到蘇酥跟砧板一起跑了,他的心裏就更難受了,他昨晚回到宿舍睡覺之時,還在想自己與童姐行樂的事情絕不能讓蘇酥知道,否則的話,她會恥笑自己的。今天一早蘇酥不辭而別的消息就如晴天霹靂震在他的心上,讓他不知所措。想到蘇酥和砧板走了,老鮮心裏就有說不出的痛,他原打算今日結賬回村遠離這個傷心地的,可一想到如果今天自己也走了的話,童姐的酒樓會不會遇到麻煩呢?想到童姐這幾個月來對他的恩情,老鮮也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再在這裏幹些天了,至少得等到童姐招到新的人手再說。

老鮮渾渾噩噩地在酒樓裏幹了幾天之後,依然忘不了蘇酥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經過那次的肉體接觸之後,童姐反而對老鮮不冷不熱了,這也讓老鮮覺得自己的尊嚴和價值被嚴重地降低了。還有讓老鮮不能忍受的是,他發現到目前為止,童姐跟田家計依然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那天酒樓做完生意後,顧客們都陸續走了,老鮮有急事卻到處找不到童姐,正在焦頭爛額之際,他突然看見童姐有些衣冠不整地從一間包房裏走了出來,身後的田家計還在她身上摸索著。

老鮮的感情生活是空白的,可這些日子以來,他先後遇到了童姐和蘇酥這兩個風格迥異的女子,從內心的需求來講,如果要他選擇,他依然會選擇蘇酥,雖然從目前的情況看,蘇酥對老鮮並不上心;童姐雖說對他更關注一些,可到底她是自己的老板,縱使那一夜他們發生了肉體關係,老鮮甚至想主動對她負責,可後來讓他撞上童姐和田家計的曖昧事之後,他對童姐的那份愧疚感也就一下子消失了。童姐是一個半老徐娘,她飽滿的體態、多情的眸子,有時的確會讓初嚐男女之歡的老鮮心動,可老鮮覺得自己跟她永遠都隔著些什麼,不像他和蘇酥,什麼話都能說。可蘇酥到底還是離他而去了,在老鮮看來,蘇酥瞧不上自己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一窮二白,老鮮想明白了以後,便四處尋找賺錢的門道。

田家計還真有些本事,他最近這些日子不斷地跟老鮮拉來生意,這次更是給老鮮帶來了一單利潤豐厚的生意。一個生意遍布全球幾大洲的廠家希望以設宴與外商敲訂單的形式來銷售他們廠最新研發的“長儲存、高營養、全環保”肉製係列產品。

按田家計跟廠家敲定的合同,老鮮必須在進餐過程中,吃掉廠家生產的兩聽羊肉罐頭、兩聽牛肉罐頭、一聽火腿罐頭。如果能超額完成任務,則超額部分按每多吃一聽,獎勵一千元獎金的方式計算。

老鮮原本不喜歡吃羊肉,因為羊肉的味道對他來講,實在太膻了。可是蘇酥的離去,讓他深受刺激,他滿腦子想的是多掙些錢,於是他一個勁兒地埋著頭吃羊肉罐頭。十罐下肚了,一旁觀看的銷售人員已經麵露喜色;十五罐下去了,在座的賓客都驚訝地停下筷子,大家齊刷刷地看著老鮮一個人在那兒表演;二十罐吃完了,大家都認為老鮮的食量已經是極限了,最後老鮮一口氣吃了二十六聽羊肉罐頭,一旁負責開罐頭的服務小姐都換了兩茬。

在場內觀戰的老外被老鮮的食量驚呆了,他們想都沒想當場拿下了廠家全年的訂單。

這次事情之後,老鮮才明白,原來這就是人們經常提到的搞“消受”,原來是這麼簡單啊,在享受食物的同時,也做成了生意。老鮮不禁感歎,“消受”,真是一個好職業。

賺了錢,名氣一大,就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找上門來。一天,一個中年男人找上門來,對老鮮說,希望和他賭吃肉,老鮮聽後,大驚道:“啥?跟我賭吃肉?怎麼賭?”

中年男人說:“不怕你吃得過獅子,就怕你用不光彩的手段耍小把戲,這次要賭,就賭點兒大的,賭現錢,賭注五萬塊,你敢應戰嗎?”

“五萬?”乍一聽,老鮮還是嚇了一跳,但轉念一想,迄今為止,還沒有人敢和他一對一比吃肉,於是他應下了。老鮮心想:正好我急需錢,這不是白白給我送錢嗎?

賭局設在一個小餐館裏,參加賭局的老鮮和另一個中年大漢已經分別將自己的錢打進了一張由中間人保管的銀行儲蓄卡裏,比賽結束之後,誰贏,誰就能拿走這張卡。參賽雙方寫了一個協議,並在上麵按了手印、簽了名,由中間人和餐館老板做證人。比賽用肉則由餐館老板親自操刀製作。老鮮和中年大漢相對而坐,比賽的裁判坐在與他們垂直的位置上。

老鮮一開始壓根就沒把對手放在心上,所以盡管比賽的前兩天,他腸胃有些不適,他也沒往心裏去,可沒想到,等剛一坐下來準備比賽的時候,他就感覺肚子特別難受,上下鬧騰。比賽開始後,他方才意識到不妙,他的對手可不是個一般的角色,他正胸有成竹地將大塊大塊的肥膘肉往嘴裏塞,一副餓虎撲食的模樣,幾分鍾過去了,兩人沒有現出任何可以分出高下的跡象。

可老鮮有些支撐不住了,他的肚子一陣接一陣地發緊,他在場上實在呆不住了,他想著得立馬去趟衛生間解決一下。比賽的裁判聽到老鮮的請求,眼睛不禁瞧向正在專注於比賽的中年大漢,隻見他竟然一邊大塊地吃肉,一邊得意地朝老鮮這邊點頭示意。按照規定,對陣雙方如果有合理的原因要求暫時退出比賽時,裁判須在征得對方同意之時,提出者方可暫時退出比賽,在一方因故短暫地退出比賽之時,另一方也必須暫時中止與比賽相幹的任何活動。中年大漢點頭示意之後,老鮮急匆匆地衝進了衛生間。

老鮮從衛生間出來,看著對方一副精神煥發、急不可耐的模樣,心想:看樣子今天是遇到對手了。中年大漢也沒有跟老鮮搭話,看見老鮮屁股一落座,就又開始自顧自地大口大口吞咽起來。

老鮮不停地上了三趟廁所,中年大漢借著老鮮上廁所的時間,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有如神助般添了活力,進食速度明顯加快。最後老鮮不得不棄箸認輸,因為他覺得今天的比賽不光是他個人能否吃贏對方的問題,就他總往廁所跑的行為也是極不符合比賽規定的,因為個人品質問題,他必須得認輸。

看著自己一點兒一點兒積攢的錢被中間人用兩指拈起後投進了夾在腋下的小皮包時,老鮮不由自主地霍地一下站起來,所有人都看見這個猶如鐵塔般的人那一瞬間眼露凶光,這時隻聽一聲呼哨,門口立刻出現了六七個身形壯碩的大漢。

老鮮無可奈何地跌坐在板凳上。

事情過去一個星期以後,老鮮才從知情人口中得知那天輸掉幾萬元血汗錢的秘密。

原來,那天所謂的“中間人”請來吃肉賭博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孿生三兄弟。還有,餐館老板本是他們一夥的,他在製作大肉時還特別請教了高師,用冬瓜做成替代品,在參賽的三兄弟支撐不住的時候,伺機上“冬瓜肉”給他們抵擋,隻是那天老鮮因自己掉鏈子才沒用上,看樣子“什麼堡壘都要從內部攻破”,這話一點兒不假。

就在老鮮還在為上次輸錢的事情著急之時,他聽酒樓的員工們私下裏議論,說童姐要忙著和一個做玉石生意的萬老板去出差了,老鮮心想:這下倒好,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女人都投向了他人的懷抱啊!

萬老板是經常光顧天童酒樓的,連老鮮都看得出,這個萬老板不光喜歡童姐,也喜歡蘇酥,這些日子幾乎是天天來酒樓請客吃飯。

就在老鮮以為酒樓裏的傳言都是謠言之時,一次童姐吃完飯後,攔住了準備去幹活的老鮮,對他說:“我想你也聽大家夥說過了,為了酒樓的生意,你覺得我應該跟萬老板去出差不?”

“你問我?我可沒心思管這些事情。”老鮮搖頭繼續說,“你們的這些事我不知道,我也管不著。”

“唉,”童姐有些失望地看往別處,說,“對牛彈琴。”

過了一段時間,沒見到萬老板來酒樓照顧生意,童姐又找機會跟老鮮說:“這萬老板也真是的,非要說花錢請我去旅遊,並說我們酒樓明年開分店的事,他全包了。”她看著依然露出漠不關心模樣的老鮮,繼續說,“我決定了,為了咱們酒樓未來的發展,跟他出去一趟,反正我隻是出去旅遊,也不跟他幹啥。”

童姐這回是真的要和萬老板出門旅遊去了,老鮮聽了,心裏還是有種難言的滋味,雖然從上次那次醉酒尋歡的事情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和童姐單獨在一起,可想著童姐這一去,天天和長著一臉橫肉的男人呆在一起,他還是感到很有些失落、難受。

走之前,童姐再三囑咐老鮮:“我可是把全部家當都交給你了,雖然就幾天,可你要長點兒心眼,有啥事就找大夥兒商量商量,別還是和以前一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就在童姐離開後的那天晚上,老鮮正在歇息之時,突然酒樓前台的座機電話響了。因為已經很晚了,老鮮實在不想去接,可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老鮮隻得接了電話:“老鮮,我是田家計,你咋半天不接電話?前些天一個朋友跟你們老板娘都已經說好了的,有一批從外地進來的正規色拉油,很便宜,你看要不先在你們那兒放幾天,等你們老板娘回來再說。”

“那不行吧?這事我作不了主。”老鮮想起上次的地溝油事情,馬上警覺地說。

“這不幹你的事,回頭我跟老板娘說,你隻管收貨就行。”田家計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當晚,老鮮依著田家計的要求,一宿未睡,天快亮時,果真有人開車送來了十幾桶油。這些裝油的桶上麵清楚標明著廠家和產地。自從上次出了地溝油事情之後,老鮮現在對進的貨都很警惕,現在看到麵前這種正規廠家生產的油也就放心收下了。

隔天晚上,酒樓快打烊時,幾個穿製服的人走進了酒樓。老鮮一看,發現他們是區工商所的,平常總見他們來酒樓檢查,有時他們請客吃飯也來這裏,可吃完後,總是笑著對童姐大聲說:“賬一定得給我記清楚,下次來跟你一起結。”

這種事情在酒樓裏並不少見,誰讓工商所恰好是酒樓的命門呢,如果招呼不周,隻會給酒樓惹麻煩。以前這些人來酒樓吃飯時,也是同樣的說辭,可最後總是有人把他們吃飯簽的單一次結清了,所以童姐還是十分認可這種簽單的做法。可這次已經時間不短了,他們仍然沒來結賬。有一次看著他們的背影,老鮮聽童姐小聲怨道:“結個鬼,現在反腐倡廉,誰還給他們買單,說結賬結賬,這都幾萬了也不見結。”那次之後,老鮮對這些拖欠飯錢的工商人員很是反感。

幾個人來後就說:“今天工作晚了點兒,還沒吃飯,聽說老板娘不在,就讓廚房隨便做點兒什麼吃就行。”

老鮮雖說憨厚老實,可脾氣也倔得很,見到這夥人又準備賒賬吃飯時,臉上露出不快,他大聲嚷嚷道:“小翠,你到廚房去說說,看有沒有‘隨便’這道菜給幾位端上來。”

看著幾個人臉露詫異,老鮮得意地往前門轉了出去,等他轉了一圈後,準備回到庫房休息時,突然,他看見剛才準備等著吃飯的一個工商人員正從後麵庫房那個方向慢慢悠悠地吹著口哨走了出來,工商人員對著老鮮詭異地笑了笑。待老鮮走近庫房掏出鑰匙準備開門之時,發現門是虛掩著的,老鮮捉摸著估計是剛才做生意忙忘記鎖門了。進房後,老鮮看庫房裏並沒什麼異樣,也就沒再去想這事。

就在老鮮日夜思念蘇酥之時,蘇酥的突然出現還是嚇了他一大跳。

幾個月了,老鮮雖說無時不刻不在想她,可現在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酥依然像以前那樣打扮得性感而且光鮮,讓老鮮一看就有些心猿意馬,可她的眼神卻不再像原來那樣純真了,明顯多了些遊移和疲憊。

童姐外出還沒回來,老鮮自己作主,讓蘇酥留下來繼續做收銀員。

回來後的蘇酥仿佛換了一個人,整日無精打采,不但不像原來那樣能幫著酒樓忙前忙後照顧生意,就連櫃台上一些本該她管理的事情都像是沒心思去管,人還經常沒了蹤影。

老鮮很想問問蘇酥:砧板呢?他師傅現在怎樣?雖然老鮮心裏還嫉恨他,嫉恨他不像個男人,偷偷摸摸地就把一個女孩子帶走了,可說到底砧板畢竟是和自己還算親近的人,他曾經的師傅,老鮮不能不關心他。

蘇酥顯然不想提這些事,她甚至不想和老鮮坐在一起聊天,她總是一個人呆在前台,任由嘴上繚繞的香煙飄起遮蓋著臉。她的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不住地望著門外,望著很遠的方向,就像老鮮剛來時見過的那樣。

蘇酥回來後的第三天,童姐也回來了。童姐第一眼看見蘇酥就有些吃驚,她十分不悅地把老鮮叫到一旁,說:“是你作主留下她的?”

“童姐,你就算幫我個忙行不?讓蘇酥留下吧,我保證她今後不會不辭而別,你給她個機會,行不?”老鮮一改往日的木訥,嬉皮笑臉地說。

“不行!你讓她把這幾天的賬交來,立刻!”童姐惡狠狠地說。

聽說現在就得交賬,蘇酥臉上露出了驚慌,她把老鮮拉到一邊,說:“老鮮,今天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

“是,我知道,我會求童姐留下你的。”

“不,她不會留下我的,我也不想留下,我隻求你借些錢給我。”

“借錢?你現在要錢幹嗎?”

“實話跟你說吧,我現在已經沒錢給她了,我身無分文。”

“啊?”老鮮看著蘇酥的眼睛,不可置信地說,“那你這幾天櫃台上的營業款呢?那可不是個小數目啊,你不可能都花了吧?”

“反正是一分都沒有了,我隻問你,你到底願不願意借?”蘇酥說。

“蘇酥,你別急。”老鮮知道如果現在跟蘇酥說,自己也已經身無分文,她一定不會相信。他隻能這樣安慰蘇酥,他太希望蘇酥能一直就這樣呆在他的身邊,哪怕他們之間連一句交流的話都沒有。

“你不會說你把酒樓的營業款也花掉了吧,”一旁的童姐將蘇酥與老鮮的對話聽得真真切切,她聽到老鮮替蘇酥求情,就氣不打一處來,咄咄逼人地盯著蘇酥說,“要真是那樣的話,我就隻有報案了。”說著,童姐就開始在身上摸索電話了。

“童姐,都是自己人,報啥案啊,你給我點兒時間,讓我慢慢問蘇酥,這麼多錢總不會一下子說沒就沒了的,興許能給尋回來了。”老鮮說。

“老鮮,你跟我站到一邊去,這種害人的狐狸精,就是想害死你,說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你還不信。這個狐狸精就是想找你要錢去養別的男人,你信不信?”童姐回頭對著蘇酥口氣很尖刻地說,“小狐狸精,我說得沒錯吧!”

老鮮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聽童姐這麼一說,也慢慢理出了一些頭緒:為什麼蘇酥會不辭而別,為什麼賬上的營業額一下子全都沒了。老鮮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似乎恍然大悟:自從蘇酥和砧板出去回來以後,蘇酥和原來完全不一樣了,每天都心神不定地想著心事,有時就拿著手機不停地發信息,一發就是幾個小時。蘇酥對自己除了幾次借錢時,露出了一點點兒笑容之外,其他時候都是一個人坐在前台發呆。

童姐見老鮮沉默不語,知道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言語傷了他,於是隻得將火發到蘇酥身上,對著蘇酥嚷道:“蘇酥,我可是從來沒有叫你留在我這裏,現在你是自己走人,還是我叫你那個親舅舅拿錢來領人,或者是報警……”

“不用,你以為我回來是想跟你做事討飯吃啊,我是來找你結賬的,你把我原來沒算清的工錢和現在的都給我算了,我馬上就走。”蘇酥說。

童姐說:“你還好意思找我要工錢?你卷走的那些錢,恐怕就是你再在我這兒幹一年,也償還不了。”

蘇酥說:“什麼?我在你這兒幹了一年多,你多少也得給我點兒工錢啊,除了平常支點兒錢給我,就想這麼算了?”

“你想算什麼?那好,那我就找那些想找你的人來跟你算。”童姐威脅道。

“好,好,算你狠。”蘇酥退讓了,說,“我不跟你扯,我人就在這兒,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那就拿我在這兒的工錢抵吧,我的工錢應該夠,不夠我再打工還。”老鮮垂手低眉,聲音很小。他在一旁忍了好久,一邊是對自己照顧有加的老板,一邊是自己單戀的女人,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勸架。

童姐和蘇酥吃驚地看著老鮮,兩人頓時沉默了。蘇酥想都沒想,急匆匆地離去了,片刻後,就見她拎著兩個包,走到童姐麵前,說:“這些還需要檢查嗎?我可以走了嗎?”

說完,蘇酥大步向大門走去,走到門口,她回頭瞪了老鮮一眼,說:“你還傻站在那兒幹嗎?還不幫我拿東西,你打算一輩子窩在這個沒出息的地方嗎?”

老鮮頓時手足無措,他看看童姐,又看看裏麵那些探頭探腦的兄弟姐妹,他們平常就沒幾個人喜歡蘇酥,現在他們正在向老鮮勾手指,示意他不要跟著蘇酥走了。

童姐麵色冷峻地對老鮮說:“你自己選擇吧,如果你今天跟她走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

正當童姐還在跟老鮮說著話的時候,老鮮發覺蘇酥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大門外。他有些慌亂,突然走近童姐,兩手貼胯,對著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快速向大門奔去。他沒有理會童姐在身後那一聲很憤怒的尖叫“老鮮……你給我……回來”。

老鮮的手機平常基本上是個擺設,在酒樓幹活的時候很少有人打電話找他,就連當時逼著他買手機、說這樣便於聯係業務的田家計也很少通過手機和他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