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鮮能吃肉,這是方圓百裏人所共知的事情。

老鮮從小就沒吃過幾頓飽飯,更別談能吃上幾頓像樣的肉了,村裏人都說他營養不良,可成年後,他的個子竟比常人高出了一頭,一百多公斤的身架,看起來虎虎生威。

老鮮的大名叫鮮仆固,雖然聽起來挺不順口,可老鮮總是對質疑他名字的人說,按他爺爺的說法,這個名字以前在他們家族中很時興,大有來頭。可村裏人都沒有雅興去考證它,覺得這麼稱呼一個人的名字實在別扭,所以村裏很少有人叫他大名。老鮮高鼻凹眼,汗毛濃密膚色淺,很有些歐羅巴人的味道。村裏人見他長著一身濃密的汗毛,很是鮮見,索性稱呼他為老鮮。

平常,隻要村裏有誰需要幫忙的,老鮮都會樂此不疲。他總覺得虧欠大家,因為他從小便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他必須借此報恩。

梅子是老鮮平日裏幫助最多的對象,她比老鮮大幾歲,十幾歲時從外鄉嫁過來,沒一年,她男人就死了。盡管在如花似玉的年紀就沒了男人,可梅子卻沒再找男人。

梅子沒再找男人的原因,村裏人的說法是,梅子“右掌橫生衝殺紋,克去親夫莫嫁人,”命帶白虎,是克夫命。因此,方圓百裏之內沒人再敢向她提親,她就獨自帶著孩子過日子。

比較古老而且可信的說法是:其實“白虎”女人,並不是絕對不能找男人,若是要找,就必須得找“青龍”,俗話說:“青龍伏白虎。”

俗話裏的“青龍”,是指男人渾身布滿汗毛,特別是從皇根一溜到下巴根,有一條如龍一般的須毛連貫而下。有“青龍”坐鎮,這樣的男人,命裏才能降住“白虎”。

老鮮聽別人這樣說時,自己從沒吱過聲,因為他身上便長著一條大青龍。

老鮮食量驚人,尤其能吃肉,在方圓百裏之內也是小有名氣,他也在當地舉行的各種小型的食肉比賽中獲過獎。隻是比賽的規模太小,老鮮獲得名次的同時,卻沒有得到多少可觀的獎金。

村裏的日子向來就很平淡,老鮮卻一直在等待著自己的機會。有一天,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一個人,說是慕名前來邀請老鮮進省城參加一個“國際食肉超強爭霸賽”。老鮮起初十分疑惑,他並不認為這樣能賺錢,前來邀請的人又解釋說:“如果在比賽中獲勝了,就有機會去國外參加總決賽,在總決賽裏獲得了名次,便能獲得數目可觀的獎金。”老鮮見來人都這般說了,隻好無奈地點頭應允。

本來是抱著極大的信心和熱情去的,老鮮在心裏琢磨:管它得個什麼名次,至少可以在省城裏呆上幾天,每天能吃肉便足夠。可沒承想,主辦方第二天就匆匆宣布分區賽的比賽告一段落,原因是老鮮在比賽中沒有遇到可以匹敵的對手,不費吹灰之力便順利晉級了。

老鮮還沒去國外參加總決賽,在省裏便已經火了。有家肉類食品加工廠慕名找到他,希望和他簽訂用工合同,讓老鮮去他們廠當產品推銷員,搞銷售。

“我得先回家和家裏人商量商量。”老鮮想到就這樣毫無準備地住在城裏搞銷售,他心裏有點兒發怵,怕自己“消受”不了。沒多少文化的老鮮,以為銷售便是“消受”。

“行,我們等著你。包吃包住,待遇從優,廠裏隨時歡迎你。”廠家答複道。

回到村子裏之後,老鮮誰都沒見,一頭就紮進了梅子家。梅子聽說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好半天都沒吱聲,隻是埋頭理著菜梗。見老鮮不肯離開,梅子輕聲地說:“那種事情你幹得來嗎?咱們都是出體力吃本分飯的人,別想那些太高遠的事情。反正不管怎麼樣,主意還得你自己拿。”

老鮮此次回村其實是想聽聽梅子的意見,他知道梅子有主見,會幫他拿主意的,既然梅子說自己不適合幹“消受”,那他覺得就得去尋找別的生計。老鮮第一次走向大城市的征程就這樣匆匆結束了,他向梅子簡短地說明之後,便去了城裏的礦上做勞力。

這是一個掏石頭的礦,每天山洞裏炸石頭的炮響之後,老鮮這些礦工就用大背簍從洞裏一筐一筐地把炸碎的石頭給背出來,堆在半坡上。

才來兩天,老鮮就注意到了一個叫滿婆的女人,她也是唯一一個長期住在礦上的女人。

滿婆每天給大家燒水做飯,做完飯後,就把飯菜均勻地分到各個礦工留下的大瓷碗裏。滿婆已經在這裏幹了好些年了,可讓大家奇怪的是,她隻吃飯幹活,從來不向老板要半分工錢,她似乎很願意呆在這裏,即使在外人看來,她是幹活不拿錢的傻子。到了晚上,滿婆就去山坡上的各個小棚屋裏轉,這裏的礦工都睡在一個大通鋪裏,通常有人需要的話,滿婆就會在那人的炕上和他滾床單,滿婆之所以被稱為滿婆,就因為她進屋上床之後,從通鋪這頭滾到那頭,和曠工們輪流滾床單。關於滿婆喜歡和人滾床單的事情,老鮮所知無幾,聽人說,滿婆以前的男人懷疑滿婆出軌,在她的下體裏塞了一些東西,導致她性欲旺盛,從此之後,她似乎便離不開男人的恩澤了。

老鮮喜歡跟滿婆呆在一起,因為她身上有股老鮮從沒聞過的味道。

滿婆也喜歡靠近老鮮,喜歡突然摸一把老鮮濃密的絡腮胡子。經過長時間的相處之後,老鮮發覺自己似乎是喜歡上了滿婆,他無時無刻不希望和滿婆就那樣靜靜地呆在一起。兩人的曖昧關係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可是礙於顏麵,兩人都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一次,縣裏走鄉串鎮來礦上放電影,那天放映的是一部名為《多瑙河之波》的外國老電影,還沒等天完全黑,人們都已經早早地搬著凳子,在放電影的地方紮堆。

老鮮那天去得很晚,他在工地上耽擱了一段時間,正在房裏洗澡。他故意在房裏磨蹭著擦洗身子,因為剛才他去廚房打熱水時,滿婆跟他說要給他找一件合身的衣服,此刻老鮮正歡喜得不得了。

滿婆來敲門送衣服的時候,穿著一件式樣老但是筆挺的淺色春裝,和她平日裏燒火做飯時的裝扮有所不同,此刻,她渾身收拾得很幹淨,還特意塗上了濃烈的香水。滿婆進門之後,將一件疊得很整齊、半新的棉內褲塞到了老鮮手裏,說:“看你從來沒換洗過內衣,常年不換內衣的話會滋生細菌的,這個你拿去試試,看合不合身。”

老鮮接過布褲,看著跟前的滿婆並沒有回避的意思,於是木訥地問道:“就在這裏……當著你的麵……試……試嗎?”

滿婆聽後“撲哧”一聲笑了,她頓了頓,然後上前利索地幫老鮮解了腰間的皮帶,說:“這件內褲在我箱子裏放了好些年了,是我原來那個死鬼的,我自己留著也沒啥用,還不如送給你穿,看你這身段,穿上去的話興許小了點兒,你就湊合下……”

滿婆說話的時候,老鮮的外褲已經落地了,為了能褪去老鮮略嫌緊繃的內褲,滿婆的手劃過了老鮮腰部以下的各個位置。當滿婆的手接觸到老鮮下體的緊要部位之時,老鮮漸漸地覺得有些意識模糊了,血噴射狀地直接頂上了腦門,緊閉的口腔中蔓延出一股不似肉香的特殊香味……他完全忘記了燈是怎麼關的。黑暗中,隻聽見床板發出重重的一聲“嘎吱”響,滿婆被老鮮直挺挺地壓住後竟然悶聲的“嗯”一下呼出了一口長氣。老鮮雖說20多歲了,可並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他一陣手忙腳亂,全然不知所措。

看著老鮮生澀的樣子,滿婆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正當老鮮感覺到萬般無奈之時,一隻已不是很細嫩的手在他的下麵開始幫助他……滿婆的喊聲來得很急、很大,幾乎把老鮮給嚇住了,因為這聲音在老鮮聽起來,有點兒像半山上夜鷹的叫聲,哀慟、淒厲。看著不敢信馬由韁的老鮮在上麵發呆,滿婆氣不打一處來,她在下麵使勁地扭動著屁股,把床板搖得發出有節奏的響聲,並用兩隻手卡住他的腰,隨著節奏使勁地搖晃……就算平常有滿婆細心照料著,老鮮幾個月下來還是瘦得快脫了人形。

已經賺了些錢,算算差不多可以把梅子家的房頂翻修一下了,老鮮並不為身體吃不消擔心,他在心裏盤算著:出門在外這麼長時間了,不知梅子過得怎麼樣,是不是該回家看看她呢?

滿婆見老鮮這幾日上工心不在焉,以為他身體吃不消,便溫情地說:“你不能再在這兒幹了,再幹下去的話,你的身體會扛不住的,你還是回村調養下吧,這裏的夥食實在太差,就算我每天特意在你的飯裏多留些肉,也是於事無補啊!”話說到最後,滿婆一下子背過身去,眼角不知何時早已經潤濕了。

看著滿婆的背影,老鮮有些手足無措,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我先回去幾天,在家呆上幾天,就立馬趕回來。”

就在老鮮在工地上結賬準備回村的前一天,滿婆卻出意外了。

滿婆在砍柴時,一塊雞蛋大的木柴屑急速彈起,崩在了她的左眼上,讓她當場昏死過去了。

剛才還在礦坑外轉悠的老板突然間就沒了蹤影。看著不斷淌血、眼睛已經腫得像個洋蔥頭的滿婆,大家合計著先把人送去醫院,至於是否向老板索要工商保險賠償,隻能回頭再說。

在醫院裏,醫生說:“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患者的眼睛肯定是保不住了,眼底、顱內還在不斷出血,需要及時轉院治療。”

老鮮二話沒說,將自己這幾個月的工錢交了住院押金,他安頓好滿婆之後,悻悻地回到了村裏。

這次回村之後不久,村長以為老鮮出門賺到錢了,就出麵幫著梅子說親,因為他知道,之前老鮮和梅子走得較近。他把梅子、老鮮和村裏一些有頭有臉的人都請到了他家裏。他當著大家的麵說:“不管當年算命先生咋說,梅子就算真的命帶‘白虎’、克夫,我想老鮮也會願意娶她的。現在是社會主義社會,不能迷信,要掃除一切封建陋習。老鮮是村裏乃至全縣絕無僅有的壯勞力,厚道老實,從小雖然營養不良,但你看他現在這身板,足見他命硬得很。他和梅子是絕配啊,定不會受到‘白虎’的克製,希望大家能夠支持他們。”

梅子聽到村長給她做媒,心裏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她扭過頭去,一言不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此刻心裏憋著氣呢,老鮮外出上工幾個月了,一分錢都沒賺到,他肯定是在外麵養女人了。這次的做媒,大家夥也都不歡而散,梅子沒有發言表態,大家到底還是局外人,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

從礦上回來後,老鮮明顯感覺梅子對他冷淡了許多,不再像原來那般,給他留好吃的菜了,梅子幹不了的活,寧可請短工幫著幹,也不找他幫忙。

“你是嫌我窮、沒錢,怕我養活不了你跟孩子是吧?好,那你等著,等我有錢了,再回來娶你。”當著大家夥的麵,老鮮的倔勁一下子上來了,他對著梅子吼叫道。

看著裏裏外外不少看熱鬧的人,梅子依舊沒接他的話茬,隻是低眉抽動了幾下嘴角,笑了笑。

老鮮離村的那天早上,梅子倚在自家大門口,一襲濃密的頭發擋住了半邊臉頰,她側著臉,一顆像黑寶石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目送著老鮮離開村裏,看著他走出村口,迂過山坡……直到身後的村子就快消失時,一個孩子攆了上來,他踮起腳對著彎下腰的老鮮說道:“梅嬸說了,不論你有錢沒錢,都記得早點兒回來。”

原以為到了省城,就能循著記憶找到上次那個叫他搞“消受”的廠長,可下了車,老鮮就迷糊了,看著眼前城市的樣子,沒一處跟上次來時是一樣的。毫無目的地走了一個多小時,老鮮已經迷失了方向,他突然發現在他左手邊有一處被圍牆圍著的工地。他畏手畏腳地在那個濺滿泥漿的大鐵門邊探了下頭。

工地上的守門人遠遠就瞧見了老鮮,他見老鮮長得五大三粗的,估摸著他準是個幹活的好料,忙上前將老鮮攬了下來,對他說了工地上招工的事情。老鮮二話沒說,見有人肯收留他,也就答應了。

工地守門人將老鮮領到工地上,對著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大漢說:“大兄弟,這是我們隊長,你以後在他手下好好幹哦,現在攬活不容易,你得珍惜啊。”

肥隊長左右打量了老鮮一眼,而後慢悠悠地領著老鮮來到一處工棚旁,指了指蹲在不遠處一大堆鋼筋後麵的小夥子,對老鮮說:“你今後就跟著那個叫砧板的小夥子他們班子幹吧,他今後可就是你的師傅了。”

老鮮至此就跟著砧板,在工地上開始了謀生之路。幾個月的日子,眨眼就過去了。這天收工後,大家一致決定到大排檔裏一醉方休。臨出門時,砧板還喊上了工地的會計丸子。

老鮮正在大排檔裏盡興地吃喝,砧板的酒量並沒有老鮮預料中的好,才二兩酒下肚,砧板的眼睛和舌頭就不靈活了,開始東一句西一句地嚷嚷:“我跟大家介紹,這是我的徒弟老鮮,他跟著我也有幾個月了。今天就算是老鮮的拜師酒,我這人本來就講義氣,也喜歡講義氣的人,跟著我幹活的人,沒有不會喝酒的,老鮮你來,今晚給大家敬敬酒,認識一下,這是會計丸子,你就叫她老板娘,這是……”

其實在座的人都不知道,論喝酒,沒有人是老鮮的對手,就連他自己都沒弄清楚他到底有多大的酒量,就像一生沒吃夠肉一樣,老鮮雖不好酒,但喝酒卻從沒有醉過。

菜並沒有放開了來點,酒是散裝的,砧板已經讓店主打上來三斤了,喝著喝著,就有同來的人喝得不省人事,可老鮮毫無醉意。餘下的人接著喝了幾輪,就都嚷嚷著準備離開。

就在大夥快要到工地大門時,老鮮老遠就聽到了一陣吵鬧聲。他朝身後望去,見砧板等人已經不知去向,他忙加快腳步朝吵鬧聲的方向走去,隻見一個20歲上下的臉上留有刀疤的小夥子,正揪住砧板的衣領,砧板的腳尖已經離地,此刻他的酒怕是醒了大半,正使勁地掙脫。

沒等那個刀疤小夥子再動手,老鮮一個箭步衝上去,便將他的衣領揪住了。刀疤小夥子眼見來人是一個比自己高出一頭、一臉絡腮胡子、臉膛通紅發亮的大個子時,立馬麵如土色,結結巴巴地說:“大哥,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這一切都是誤會,我不是成心想惹這位大哥的。”

老鮮見小夥子都已經求饒了,連忙鬆手,刀疤小夥子和身後的一個年輕人拔腿便跑,不一會兒工夫,就領來了一群手持鋼棍氣勢洶洶的年輕小夥子。

“大家有話好說,我……”老鮮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心裏不免有些慌張。

“誰是你大家,剛才不是還想修理我嗎?來啊,你再來啊。”刀疤小夥子惡狠狠地說。

“你們想打架?”

“打啥架,老子們今天是來教訓你、揍你的!”

由不得老鮮多想,場麵一下子失控了,幾個人撲向了老鮮。

老鮮也是白長了這麼大的塊頭,從小到大除了偶爾幾次嚇唬人之外,他從來就沒正兒八經地打過架,更不知道如何在混戰中保護自己,看著有人撿起地上的鋼筋棍向他揮來,他就順勢用手臂一擋,上前一把揪住那個刀疤小夥子,輕輕一拎,然後像扔水泥包一樣把這家夥給扔了出去。餘下的幾人一看全傻眼了,他們操著鐵棍、木棒呼嘯而來,打在老鮮背上、腿上噗噗作響……最後,這夥人把老鮮圍在當中,看著金剛一般的老鮮揮舞著一根兩米來長的粗鋼筋,他們也不敢靠近他……後來,肥隊長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點頭哈腰地跑來對著人群中的幾個人道歉,又是遞煙,又是送錢,鬧事的小夥子們才肯離去。

第二天,有人通知老鮮,隊長在工地辦公室等他,有事跟他談。

老鮮心裏明白是啥事,進門後聽見肥隊長大聲說:“你收拾一下東西趕快走人吧。”

“我走?去哪?”

“這我管不著,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這是為什麼?”

“憑良心說,你是個很不錯的勞力,可你也太能惹禍了,要不是昨天我花些冤枉錢給那些流氓地痞賠禮道歉,保不齊會惹來多大的麻煩呢?你以為仗著一身蠻力,便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趕快收拾東西走人吧,我這裏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那我這幾個月的工錢呢?”

“我們這兒都是工程完工了,才結算工錢的,按理說,幫你擺平打架那件事,我也花了不少錢,可我看在我們還挺有緣兒的份上,今天就先支付給你一些工錢,未支付的工錢按規定隻能算作質押金,這也是行規,什麼時候結清現在不好說。你先到會計那兒去把賬算算吧……”

看著老鮮辛辛苦苦地幹了幾個月,卻隻得到這麼幾張鈔票,工地的會計丸子心裏十分過意不去,結完賬後,她偷偷地對老鮮說:“我有個親戚開了家酒樓,她那裏正缺人,你就說是我推薦過去的,在那邊落定了後,就不要再惹麻煩了。”

老鮮投奔的酒樓之所以叫“天童酒樓”,是因為女老板的兒子叫天童,而她自己卻叫童天,可大家都習慣叫她童姐。

童姐是個性感豐腴的女人,如果不是有個跟她肩膀一般高的兒子經常來酒樓吃喝,老鮮還以為她不到三十歲呢。

童姐常穿著個短花裙,上邊穿一件鏤空的T恤,渾身繃得鐵緊,打扮得像個小姑娘。

剛來酒樓時,老鮮一看見童姐穿成這樣就覺得不好意思,老是紅著臉不敢正眼看童姐,可幾天之後他不知又怎麼想通了,總是斜著眼用餘光注視著童姐。

童姐是一個精明的女人,她發覺老鮮偷看她時,並沒有表露出責怪的意思,每當這時,她還會捋捋衣服、挺挺胸、翹翹臀,倒是很樂意被老鮮偷看似的。

老鮮被指派在酒樓裏打雜。他食量驚人,因為每天忙裏忙外地幹著重活,體力消耗自然很大,他好幾次都是將客人吃剩的飯菜拿來湊和著吃。酒樓裏的員工剛開始還不是特別適應,後來大家習慣了,便幫著老鮮把那些客人沒用完、相對清潔的魚肉集中起來,送到老鮮麵前,這樣老鮮便不用再為夥食問題發愁了。

老鮮憨厚直爽,與員工們相處得都很融洽,唯獨童姐對他不理不睬、不冷不熱的。

一天打烊後,一輛送食油的皮卡車停在了酒樓後門。酒樓食用油都是經銷商專門送上門來的,批發的價格便宜,一次送來兩大桶,每桶兩百八十斤。童姐交錢後,卸貨的人開始卸車,老鮮負責把卸下的油桶轉運到酒樓倉庫裏。

看見老鮮走近皮卡車,車上的油販子將一隻油桶挪到車沿,突然油販子腳下一滑,眼見著那隻油桶就像一塊巨石一樣向外傾倒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老鮮一個箭步上前,用兩手去托已經開始下降的油桶,可能是油桶太重,也可能油桶邊沿太滑,它從老鮮手中滑過後繼續落向地麵。這時,隻見老鮮快速伸出一條腿,大腿猛一使勁,將那油桶緊緊地頂在了車廂後沿上,然後他再用手去接住,慢慢放下了那隻搖搖欲墜的大鐵桶。

事情隻是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隨著童姐的一聲尖叫,在場的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天晚上,童姐似乎為了答謝老鮮英勇救下油桶,特意在庫房的角落裏收拾出了一個地方,給老鮮加上了一塊床板,安上了一張舒適的床,這樣老鮮就不用每天在酒樓的房間裏打地鋪湊合了。

自從按照童姐的吩咐搬進庫房之後,他也就同時負起了保管的責任,童姐將倉庫鑰匙從鎖鏈上解下來,交給老鮮,說:“我信得過你,你要好好看管庫房啊!”

前台的收銀員蘇酥長得像個模特兒,高高的鼻梁、高挑的眉毛,身材纖細。老鮮仍記得他那天剛到酒樓時,看見蘇酥坐在門口的櫃台上,嘴裏含著一根白色的香煙,眼睛望著門外,一副若有所思又很清高的模樣。作為一個20多歲,嚐過男女之歡的男人,老鮮對美麗的女人有著不可抑製的占有欲望,他仿佛著了魔似的,一有空兒,就在遠處默默地注視著蘇酥,她的一顰一笑,每一個動作都讓老鮮抓狂。

作為女人,童姐心細如發,沒幾天,她就看出老鮮對年輕貌美的蘇酥似乎有著特別的好感。可能是怕老鮮吃虧,童姐瞅著沒人的時候,對老鮮說:“你可別去招惹她,她可不是什麼簡單的女人,心深得很,你和她攪合到一塊兒,準吃虧。”

老鮮一下子從呆望中回過神來,用泛黃的眸子瞥著童姐說:“她既然這麼不招你待見,你咋還讓她在櫃台上收錢?幹這麼要緊的活,你不怕她把賬上所有的錢都給卷走?”

“她是熟人介紹過來的。”童姐手舞足蹈地繼續補充道,“你知道她原來是幹嗎的?她可是啥都幹過,舞廳陪舞小姐、酒吧引酒員、洗頭女,她路子廣得很,到我這兒上班也隻是暫時的。聽說她惹上事了,警察一直都在找她。那個田……田家計也真會給我找麻煩,說蘇酥是他的啥外甥女,讓我幫忙讓她在這裏躲上一段時間。”

這天,酒樓還沒打烊,酒樓大門口就駛來了幾輛工商執法車,一大群工商執法人員從車上走下來,在前台人員的指引下,直奔酒樓的庫房。

老鮮不敢怠慢,沒等童姐吩咐,他便連忙按照執法人員的要求打開了庫房大門。

執法人員指著庫房裏堆放的兩個大油桶問道:“這就是你們餐館用的油嗎?”

“是的,都是用這些。”老鮮回答得很利索。

執法人員在大桶邊觀察了一會兒,又嗅又摸,然後幾個人低聲議論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問老鮮:“你們老板呢?”

“咦,剛才還在這兒呢,可能是出去送客人啦。”老鮮說。

“好了,她在不在都沒關係,這些既沒有廠家、也沒有產地的散裝油顯然有問題,八成是市麵上流通的地溝油,我們要拖回去化驗。”執法人員說。

“啥……油?地溝油是啥?”老鮮不解地問。

“地溝油是啥你不知道?你就跟我們裝吧,你可以轉告你們老板,在我們化驗結果還沒有出來之前,你們酒樓要暫停營業。”執法人員說。

“關門?那怎麼行!”老鮮一聽這話急了,“你們嘴巴一張,我們這麼個大酒樓就得歇業?那我們怎麼辦?生意不做,我們這麼多人吃什麼?”老鮮憤恨地說。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關門隻是第一步,如果我們在這些油裏檢查出了問題,那就不僅僅隻是關門的問題了,下一步還會有更嚴厲的處罰。”執法人員說。

幾個執法人員指著油桶指手畫腳一番,而後湊到一塊兒想把老鮮擠開,直奔油桶而去。老鮮站在那裏,身體絲毫未動,他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大聲嚷嚷道:“你們少來這套,你們不就是想多收點兒費,欺負咱們老實巴交的生意人嗎?”

“我警告你,我們現在就是在代表國家和政府在這裏執法,你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

“咋的呢?你們能把我咋樣?”

“你讓開。”

眼看執法人員就要去搬動那兩個油桶,老鮮上前用兩手向兩邊一擋,麵前的四五個人立刻就被他撥弄得踉踉蹌蹌、擠作一團。執法人員一看老鮮竟敢動手,幾個人馬上大呼小叫地聚攏上來,有的甚至抓住了老鮮的臂膀和衣服。

“嗬,你敢動手?”

“你想暴力抗法?”

兩個執法人員一同抓著老鮮的一隻手臂向後扭動,老鮮的手臂卻紋絲不動。

倉庫門外幾個廚師和服務員這時擁進門來,場麵一下子火爆起來。

正當一場大的爭鬥一觸即發之時,童姐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她一下子擋住了酒樓的員工,然後滿麵春風地對著執法人員說:“不知各位大駕光臨,來來,先坐下喝口好茶,這是我才托人從信陽帶回來的地道毛尖……”

“你是這裏的老板?”

“是的,你們的陳大隊長可是我的大哥,老熟人了,我和他也算是有些交情的。”這種場麵童姐見得多了,自能應對自如,她見執法人員個個都喘著粗氣,麵帶慍怒,連忙製止老鮮說:“老鮮你退後一點兒,少說兩句,幾位大哥可是國家幹部,你不要給我惹麻煩。”

一個帶隊的高個子執法人員見場麵幾乎失控,於是耐著性子說:“你們也不要急躁,現在全國都在進行食品安全大檢查,嚴查地溝油。地溝油是有毒的,吃了不但會鬧肚子,還會頭暈,喉嚨裏會像刀割一般難受,長期食用地溝油的話,還可能會得癌症。為了顧客的健康著想,地溝油是禁止使用的,你們千萬不要知法犯法。”

酒樓第二天並沒有關門歇業,經過童姐的四處奔走,執法人員雖沒有送回那兩大桶油,但的確也沒有再來追究地溝油的事情。

半個多月過去了,正當大家都以為事情已經順利解決了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工商執法大隊打電話通知童姐和老鮮去市工商執法大隊接受“關於天童酒樓使用地溝油的處罰。”

處罰決定是這樣的:涉事方天童酒樓雖因購買和使用了有毒食用油,但情節輕微,天童酒樓可以繼續營業,但必須接受處罰和整改。處罰一:酒樓一次性繳納罰金五萬元;處罰二:今後必須無條件接受管理部門全天候的檢查;處罰三:作為倉庫管理人員,鮮仆固在沒有征得老板同意的情況下擅作主張,違法購買地溝油,鮮仆固負全部責任,且其有暴力抗法行為,罰款三千元,行政拘留五天。

老鮮本是陪同童姐一起前來接受處罰的,沒承想,他接受的處罰遠遠重於童姐。出工商局大門之前,童姐很難過地對老鮮說:“你就算是替我在裏麵呆幾天吧,沒辦法,他們非要有一個人對此事負責不可。”

“行,沒問題,童……童姐,酒樓缺了我也沒大礙,隻是萬不能離了童姐啊!”老鮮淒涼地說。

五天的行政拘留很快過去了,自此以後,酒樓的人都對老鮮刮目相看,員工們對老鮮更加關懷備至,可讓老鮮苦惱的是,蘇酥並沒有因此對他產生一點兒好感。在老鮮來酒樓快半年之時,一個瘦高模樣的中年男子來到了酒樓裏。

中年男子見了老鮮,興奮地說:“我的親兄弟,我可是終於找到你了。”

“你是……”

“你看你,貴人多忘事不是,我是田家計,你家計哥啊。”

當年在村子裏收山貨的小販,如今已經是省城裏西裝革履、開著名牌轎車、戴著大金鏈、頗有些名氣的老板了。讓老鮮有些吃驚的是,蘇酥卻說田家計是她舅舅,上次童姐和他說田家計是蘇酥的舅舅便已經讓他很吃驚了。

“你親舅舅?”

“當然。”

“不會吧?都說外甥像舅,你倆咋一點兒不像呢?”

蘇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四處風流、做生意的田家計聽說天童酒樓藏著一個食量驚人的怪物時,便萌生了一些生意上的想法。田家計把老鮮從童姐那兒“借”出來幾天,每天不管去哪兒,他都要請老鮮吃上一桌豐盛的酒席。田家計請老鮮到處去吃喝,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像他這種精明的商人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人好處,他隻是想見識一下老鮮的實力。說不定在哪個節骨眼上,老鮮這種吃貨的能力就能派上用場。

老鮮每天跟著田家計大吃大喝,十分享受,可他哪裏知道,在田家計第一次見他之時,心裏就已經有了計劃。

原來,幾個月前,田家計去南方偷偷進了整整一集裝箱的冷凍雞架、鴨骨肉、碎翅條。這批貨跟原來進的貨不大一樣,價格便宜,外包裝好看,可田家計在市場上賣了幾天,那些購買貨物的小攤販們就紛紛跑來找田家計退貨,說是顧客不滿意這些貨品的質量。

走私貨的質量本來就差,田家計絞盡腦汁,用盡了張冠李戴、瞞天過海之計,可仍然沒有成功,時至今日,這些貨大部分還囤在倉庫裏。

最近田家計剛好聯係了一家北方的大客戶,生意談得很艱難,最後對方終於同意以低價一次性將現有的貨全部買走,可對方卻提出了一個要求:賣方必須找家酒樓,帶上這些貨的樣品,去加工一桌“百禽宴”,給買家嚐個鮮。

田家計理所當然地把“百禽宴”的地點定在了天童酒樓,在那裏他才能做到運籌帷幄,進退自如,因為他手裏握著老鮮這張王牌。

其實不論是當初,還是現在,童姐心裏都很清楚,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田家計曾幫過她,她的酒樓能有今天的規模,田家計功不可沒。他既無償地給她提供過大批賒賬的貨源,也帶來了不少的客戶。現在正是報恩的時候,田家計恰好需要她酒樓裏的一個員工給他幫忙,按理說,她本應該毫無怨言。

“我是想你跟田老板交情深,能幫他,咱就幫一下吧。”老鮮憨笑著說。

“你聽他放屁,我跟他還能是啥關係?他在我這裏消費,吃飯給錢,天經地義,他在我眼裏頂多就是一位合格的顧客。”童姐說。

“哦……”老鮮心裏犯著嘀咕,他還記得私下裏田家計眨著眼、詭異地跟他說自己和童姐的關係不一般,可聽童姐的口氣,田家計似乎隻是一個占酒樓便宜的顧客而已。老鮮心裏十分納悶:這些城裏人心裏都是咋想的,嘴上說起來關係都挺好的,可總是在背後相互捅刀子。

“百禽宴”如約在天童酒樓舉行,經過酒店大廚們一夜的忙活,大菜終於上齊了,紅燒的、清燉的、鍋熬的、鐵板的、籠蒸的、油炸的百禽,可謂樣樣具備。

客商們都盯著田家計看,他們想看看這些可口的“百禽宴”是如何被他吃下的。一陣寒暄客套之後,客商們見田家計動了動筷子,也就小心翼翼地跟著嚐了嚐,就在一桌人吧唧著嘴還沒嚐出菜的味道的時候,與食客們同桌而坐的老鮮,按照田家計的吩咐,拿起筷子開始左右開弓。隻見老鮮的匙叉上下翻飛,不一會兒,一盤“美味佳肴”便被吃得精光。

客戶們看著田家計介紹的這位公司外聯部的鮮經理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百禽宴”,覺得不可思議,幾人端起酒杯和老鮮碰了碰,好奇地問道:“你平常也這麼吃嗎?”

老鮮嘴角淌著湯水,禮貌地端起麵前盛滿五糧液的酒杯一飲而盡,打著嗝道:“我平常不大喜歡吃禽肉,可今天不一樣,這幾道菜的味道真是太絕了,還是外國人養的雞鴨好啊,它們的味道自然鮮美,要不幾位也嚐嚐,總不能我一個人吃,你們淨顧著欣賞吧!”一句先收後放的台詞,是完全按照田家計事先囑咐的套路流利地應答的,這要是在一年多前,嘴笨的老鮮如何能將這些話說得這麼圓滿。

很快,一桌菜讓老鮮秋風掃落葉般給打掃得幹幹淨淨,客戶們見到老鮮狼吞虎咽,一時也是胃口大開,他們招呼服務員上菜時,服務員說今天帶來的所有加工材料已經全部用完了。

“啊!”客戶驚異的同時,也有些懷疑,“今天不是帶了幾箱貨過來了嗎?”

“嗬嗬,想吃?不急,不急,您以後把貨拿回去了想咋吃就咋吃。”田家計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