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元年(742年)深秋,青藏高原已下過一場大雪,空氣冷得仿佛隨時就要凍結。劍南道與吐蕃邊境上的戰略要點安戎城內,一身鐵甲銀盔的皇甫惟明發出一聲幽幽歎息。
距聖人自信滿滿地發下《討吐蕃製》以來,已有四年。那些“頻年犯塞,壞我城鎮,虜我邊人”的“吐蕃小醜”還尚未臣服,“萬弩齊發”的“北軍羽騎”丟了石堡城,“百道爭先”的“山西飛將”也退到高原下邊去了。吐蕃讚普還活得好好的,憑借斬獲大將軍而得大將軍的也尚未得見,倒是搭進去一個豬隊友酒肉將軍蓋嘉運……這點其實還是頗為令人拍手稱快的。
去年金城公主也死在吐蕃了,可憐這位為大唐鞠躬盡瘁的公主:自西域迂回私奔娘家的要求,聖人不允;死後消息隔一年才傳至長安,再次遲發。沒辦法,忙著和自家兒子搶老婆的聖人最近真是太忙了。
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兩年前奪了這易守難攻的戰略要地安戎城,升官發財了。人家腦子聰明能帶五千人攻下王昱四萬都攻不下的城,是牛,咱們嫉妒不來。但是既然是你攻下來的,為嘛是我來守呢?那些明明都是你拉的仇恨好嘛?況且攻城攻下是有功,守城守住是應該,守城守丟卻要掉腦袋……
媽蛋,穩賠不賺啊!!!
去年年初聖人調了建寧王下來給咱們隴右軍,還以為是聖人抽空發善心了,那可是救了李統領兩次的小神醫啊。結果建寧王帶著他的五百親衛來是來了,但人家不是來治病的,是來打戰的……
建寧王也確實是驍勇善戰,別的不說,騎射水準能達到他那個地步的,大唐境內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一個,頗有當年太宗彎弓射大雕的霸道風範。但無論人家多牛逼,也是皇子啊,還是當今聖人最喜歡的一個孫子啊。戰場上刀劍無情啊,萬一哪隻箭不長眼睛,把這個大唐吉兆戳出個窟窿腫麼辦?
媽蛋,不知道君子不立危牆麼!?
還有那個拒絕和吐蕃和談、還推薦隴右去攻石堡城的混賬相國,那種三麵懸崖峭壁、剩餘一麵還隻有一條羊腸小道可以走人的城堡,是一般人能攻得下來的麼?你行你上麥啊,就知道瞎BB。投石機、楯車、佛郎機……別說攻城器械了,連三米長的床弓都抗不上去啊……
“將軍,該吃藥了。”
河源軍使王難得隨著一位端著瓷碗的親兵走進會議室,一股苦澀中帶著些許微妙惡心的藥味在房內彌漫開來,王難得忍不住掩了鼻子,他還從未聞過這樣……的藥。
捏著鼻子喝過藥的皇甫惟明眼眶微濕,嗓音帶著點兒哭腔:“王將軍……王爺呢?”
這是皇甫惟明這兩年來的口頭禪,將士心中勇猛凶悍、萬夫莫當的建寧王,在他心中就是個不省心的混世魔王,王難得抿唇掩住幾乎溢出的笑意:“王爺帶新兵出城拉練去了。”
拉練是建寧王發明的新詞,在隴右軍上下可以通用,基本就是拉出去練的意思。
王難得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嘈雜喧囂,新兵營校尉白元光如龍卷風般匆匆衝進屋內,看見皇甫惟明微微皺眉,便又折回門外通報了一次。皇甫惟明頭疼地捏了捏眉間:“說吧,什麼事這麼高興?”
“王爺帶新兵營出城拉練,撞見吐蕃讚普大閱兵,三萬戰馬嘶鳴呢……然後王爺就衝出去了!”
“咳咳咳——”皇甫惟明真想咳他一臉血。
王難得倒不太擔心,且不說建寧王不是沒腦子的人,就看白元光喜上眉梢的樣子,也定是好事了。
白元光似乎也意識到表達方式不對,略略捋順了思路才道:“王爺一馬當先,提刀掠陣,弟兄們就也大吼著跟上了。吐蕃人正熱熱鬧鬧地閱著兵呢,一點防備也沒有,被我們一千騎兵衝得大亂。那吐蕃主將尚息東讚隻看見王爺的臉就開始叫撤退,以為我們後麵還有伏兵……”
結果就是斬殺吐蕃軍士數千,繳獲羊馬上萬。一千敗三萬,又是一佳績。
吐蕃作戰采取部落製,前方是士兵攻城,後方是老少婦孺做後勤,堪稱全民作戰。因而一旦前方兵敗撤退,輜重疲弱就很容易拖後腿,大多為唐軍所繳,也是唐軍重要的口糧來源之一。
尚息東讚其實並未同建寧王正麵交鋒過,怎奈此人這兩年在吐蕃太過出名,不僅個人武力值爆表,而且陰險無恥毫無底線,那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又極容易辨認。其實若是隻有尚息東讚帶兵,他或許會冷靜觀望,乃至放手一搏,但身邊還有吐蕃讚普在,讓他不得不采取最保險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