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樹影婆娑,茜紗窗下,紅燭搖曳,一個青衫的書生正一邊欣賞著丹青未幹的《月夜芙蓉圖》,一邊忘情地吟哦著新題的一首七律:
芙蓉
碧紗羅裙束柳腰,忍將玉臂藏泥淖。
玉頸亭亭出粉麵,朱唇輕撮恨星遙。
東風浪子驚春夢,盈盈珠淚奠天驕。
縱然奈得今宵月,秋水伊人香魂銷。
“好一個‘秋水伊人香魂銷’!”
“誰這麼大膽,竟敢戲噱‘荷花三娘子’!”
“別鬧了,看把人家嚇著……”
“心疼了?”
接著就是吃吃的竊笑聲,環佩的叮咚聲,衣服的沙沙聲。書生自我陶醉的吟哦被打斷了——既然對方為“荷花三娘子”鳴不平,莫非……
“莫非小姐就是傳說中的‘荷花三娘子’?失禮,失敬!”
書生一邊琅聲問訊,一邊打開房門。
“我們可不是花妖,我們是女鬼!”
“又胡說,一會兒把你當啞巴賣了。”
一陣花香襲人,主仆二人已經飄然入內。
“女鬼我也不怕……何況又是這麼漂亮的女鬼……”
“讓公子見笑了,她整天就是這樣瘋瘋癲癲的……”
“那是誰,公子不在的時候總是纏著我一遍又一遍地講這些瘋瘋癲癲的話?”
“再亂說我可生氣了。”
小姐愛嬌地噘起嘴唇,臉也緋紅了。
“那我就當一會兒啞巴……”
丫鬟一邊笑著閉上嘴,一邊順手去收拾書桌。
“別,我自己來,小心弄髒了姐姐的手。”
書生慌忙去阻攔。
“好美的荷花啊,姐姐快來看!”
丫鬟捧著畫稿讚歎不止。
“從前隻知道公子詩寫得好,沒想到公子的畫也這樣好。”
剛剛安坐的小姐輕移蓮步,搖搖地過來欣賞。
“過獎,過獎,塗鴉而已。”
書生一邊與之寒暄,一邊心中納罕:他們怎麼知道我會做詩?對我的熟悉就象鄰家女孩一樣——這怎麼可能?看她們的容貌、氣度,決非凡間之物……
“聽了公子的詩,又看了公子的畫,未免有些技癢,我有一首和詩,權作續貂如何?”
“姐姐,這裏還有一架古琴,你邊彈邊唱豈不更好?”
“你這小妮子,總是給我出難題!”
“小姐就不必過謙了,請成全小生則個。”
書生一邊作揖請求,一邊擺正了琴凳。小姐還是有些羞澀,不肯過來,丫鬟便拉她過來,按坐在琴前。此時的她已經別無選擇,於是輕舒玉臂,款按銀箏,啟朱唇,發皓齒,錚錚琮琮的仙樂便飄搖起來:
和芙蓉
纖纖玉莖深深植,固將清露傍香泥。
藕係絲連君不知,竊笑南隅寂寞紅。
望穿秋水舟不見,肯將心事付東風?
風吹月缺薄寒星,一江煙雨一江愁。
“小姐果然是巨眼英雄,一下子就點出了‘勝景’背後的幽怨與淒涼,佩服,佩服!”
“公子過獎,隻是我還不太明白,您這樣做是標新立異,還是別有寄托?”
“是以此寄托一種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悲哀;也是可望而不可及,咫尺天涯的無奈……多情總被無情惱,一枕黃粱米未熟。”
“公子也未免太心急了些,豈不聞好事多磨?”
“做不倦的海潮又如何,千百年的衝擊也不過是在那傲岸的礁石上留下一個輕盈的蝴蝶吻,何況我輩皆為草木之人,而人生隻不過是白駒過隙。”
聽到這裏,小姐的明眸一閃,心想,莫非公子還有仙緣?於是急忙追問道:
“既然公子已將紅塵看破,何不潛心向道,以求永恒?”
“佛道一理,皆為無欲無求。心如止水,與日月同輝又如何?還不如經曆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抑或刻骨銘心的恨——因為真實,也因為震撼,最終釀成一壇美酒抑或苦酒,一醉千古,酣然高臥,豈不快哉!
“公子宏論,卓絕千古,一語點醒夢中人。不瞞您說,我已在這個瞬間與永恒的二難命題上徘徊了……許多年——終日苦思冥想,仍然一無所獲。今天我終於明白了——瞬間即是永恒!”
“說繞口令呢你們!你們都明白了,為什麼我還是不明白?”
小丫鬟有些著急了。
“你還太小,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我都有800……”
話剛出口,自覺失言,小丫鬟急忙捂住了嘴,不安地看著小姐。
“公子莫怪,其實我們都是異類……隻是因為傾慕公子已久,才冒昧地現身相見。如果……”
“小姐多慮了,其實身前身後,我們又何嚐不是異類?隻是今生僥幸披了件人皮罷了。”
“看來我們果然沒有看錯您,也不枉我們對您傾慕多年。”
“咱們從前見過麵嗎?”
“其實咱們已經朝夕相處許多年了,隻是我們不便現身相見。”
“你們是……”
“我們是一對女狐,遷來你們家的大槐樹下已近百年。我們親眼看著你從啞啞學語到蹣跚學步,從憂鬱少年長成瀟灑青年。”
“難怪你們對我這樣熟悉。”
“從小,你與普通的孩子就迥然不同:在別的孩子纏著父母又哭又鬧撒嬌耍賴的時候,你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們,眼中流露出來的有理解、有同情、有不屑、有嘲諷——是一種超越同齡人的冷靜與憂鬱;在別的孩子滿街瘋跑,髒得象個泥猴的時候,你已經學會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清爽,然後默默地坐在大槐樹下思索什麼叫做哲學了。”
“我的確有些孤僻甚至自閉,也遠比同齡人要早熟得多。”
“你愛情的啟蒙就是從《聊齋》的鬼狐故事中開始的,你在老宅孤獨地守望了許多年,甚至還刻意營造了那種荒涼、敗落的氛圍,然後一個人夜讀《聊齋》,期待一段美麗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