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俏到

果然是知識改變命運,戀愛使人早熟。《神雕俠侶》裏,楊過學了幾年四書五經,加上後來跟小龍女早戀,好好的一個武學粗人就變得感性起來。19歲那年的雨季,楊過與小龍女經曆了生死般的離別,就立即領悟了梁朝江淹的那句話,“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畢竟是有文化的武林人士,更容易走進藝術殿堂。16年生死離別的結果,是獨臂楊過在武學實踐中取得了創造性的藝術成果,這就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黯然銷魂掌。

在武林界,開創新的武學領域並非難事,但能達到楊過這水準的確實不多。這從命名上就看得出來:丐幫的打狗棒法道盡了丐幫兄弟與狗共舞的尷尬,算是寫實;桃花島的落英繽紛掌體現了黃藥師作為文藝青年的功底,算是寫意;而楊過的黯然銷魂掌,卻是以16年的黯然神傷,將此前博覽的各派武學精華細加煎熬,按照不可複製的方式達到寫心的境界,終於把武術變成了藝術。如果讓這位身殘誌堅的楊老師走進訪談節目,我猜想德藝雙馨的他少不得鼻翼翕動眼眶帶紅,摟著小龍女的香肩喃喃自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有時也是相似的,當然不幸的結果卻多有不同——這與個人的愛好特長有關。傳說中南宋楊過黯然銷魂的結果是創立了一套別人學不走的掌法,現實中北宋蘇東坡黯然銷魂的結果是寫了一首別人寫不出的好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蘇老師寫下這首《江城子》時,妻子王弗已經過世10年,其詞其境,與楊過和小龍女的故事何其相似。蘇老師與王弗一起生活了9年,喪妻時他不過28歲,還是著名文青而非蘇大師。

與武學青年相比,顯然文青的心理康複能力更加強大。早在王弗死後第三年,蘇老師就迎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又過3年,他在杭州通判的任上收納侍妓王朝雲。這位34歲的壯年文青,宛似眼裏隻有王姓美女,或者這是他紀念亡妻的另一種方式?但無論如何,蘇老師肯定已經化悲痛為力量,努力從單一的黯然走向了更多的銷魂。

就在蘇老師黯然感慨“十年生死兩茫茫”的翌年,他修複了一座殘破樓台,並以超然物外、無往而不樂為主題寫下《超然台記》。我猜測這並非為了忘卻的紀念,因為這時他是王安石變法的持不同政見者,政治失意也許更令他黯然,而這黯然的結果是豁達,“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顯然這種“不得不”的豁達,其實是更深和更不可說的黯然,正如唐代韓偓的詩句,“雄豪亦有流年恨,況是離魂易黯然”。誌向遠大的雄豪們能有什麼流年恨呢,我們都懂的,肯定不是為了純粹的卿卿我我。並非離愁才黯然,這倒使人更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