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幕下的最終回(3 / 3)

我拉住瑪麗安,想將她扶起來,那個精瘦的男人推開我,雙手拽住了瑪麗安的胳膊,另外兩個健壯的男人朝我們奔來。

“瑪麗安!”我俯身撿起地上的石塊朝對方擲去,聽到宋銀錫給警局打電話的聲音,然後是扭打咒罵的聲音,最後是掙紮怒吼的聲音。

宋銀錫的手機落地,一隻碩大的登山鞋踏上手機,踩了幾下。宋銀錫被一拳擊中,他雙手捂住鼻子,朝後仰倒。我看到鮮紅的血順著他的手指流下,登山鞋踩在宋銀錫的背上,重重的拳頭砸下來。

我的麵前出現一個如同山一般高大的男人,他的手掌直接朝我劈下來。我側過頭,他的手如風般刮過我的耳邊。

“喬!跑啊!”瑪麗安嘶聲大喊。瘦男人雙臂箍緊瑪麗安,瑪麗安身體朝前弓著,頭發散開,像一把野草。肥婆正朝我衝過來,滿臉凶狠,雙下巴微微晃動。

我摸到另一塊石頭,揚手朝我眼前的男人狠狠地擲去。男人距離我不到一米,拳頭大小的石頭準確地砸中他的麵部,正中鼻梁。男人的慘叫聲引起“登山鞋”的注意,他轉過頭,趁他分神之際,宋銀錫猛地抬腿踢中他的臉。

我撿起掉落在地的石頭,大步邁過草地,用力揚起手。對麵的肥婆目光落在半空中,眼裏閃過驚恐的神色,抬起肥胖的手臂遮擋,接著捂住了右眼。

“哎喲——”

這一聲已分不清是誰在喊,混亂中,我已衝到瑪麗安的麵前。瘦高個子的臉上布滿皺紋,他抱緊手臂,抓緊長柄鐮刀。瑪麗安在他手臂環成的圓圈中掙紮。

“走啊!”我一把抓住瑪麗安的手狂奔起來。瑪麗安打了個趔趄,瘦高個尖聲大喊。

血液湧往頭頂,太陽穴突突直跳,草和灌木被踩倒,整個世界隻聽見我劇烈的喘氣聲。

“往右,往右!”旁邊有人大喊。我回過頭,隻見宋銀錫在一旁狂奔,他伸直胳膊,指向一處凸起的地方。

這時,瑪麗安摔倒在地。

“喬,我不行了,你快跑。”瑪麗安臉色慘白,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我咬住嘴唇,蹲下身,背部朝她。

“上來!快點兒!”我說道。

前麵離我們十幾米遠的宋銀錫折回來,我已將瑪麗安背起,三人朝小土坡衝去。

翻過土坡,遠處繁華的街燈赫然出現,幾乎可以看到線條流暢的汽車在街上穿梭來往——我們找到出口了!

土坡後的腳步聲、咒罵聲漸近。

“喬,放下我吧。”瑪麗安說道。

“來,換我來背。”宋銀錫伸出手將瑪麗安從我的背上抱起,瑪麗安發出微弱的呻吟聲,她的一隻手猛地抓緊我的肩膀,冰涼潮濕。我低下頭,大吃一驚,細細的血流順著她白皙的手緩緩流下。

我順著血流,看到瑪麗安白色的襯衫肩部一片血紅。惡人逼近,我轉過頭,看到跟在惡肥婆後麵的瘦高個子,手裏拿著鐮刀,刀刃沾滿了暗紅的血。

“你快走,喬,快走。”瑪麗安的聲音虛弱如絲,幾乎斷在空氣中。宋銀錫雙臂橫攬,將瑪麗安一把抱起。

“走!”宋銀錫命令道。

我們跑下土坡,穿過一片低矮的野薔薇,高大的梯牧草劃破腿部的皮膚,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味道。月光慘白,我的心不斷下沉,不斷看向宋銀錫懷裏的瑪麗安。

“安,振作點兒!”我朝她喊道。瑪麗安的頭靠在宋銀錫的胸前,雙眼緊閉,雙臂垂下來,晃來晃去。

跑到一半,宋銀錫猛地停下腳步,警覺地朝四周張望。

“怎麼了?”我問道。

“聽。”

(4)

隱約的長鳴穿透沉悶的夜空由遠及近,我和宋銀錫相視一眼,是警笛聲!

警車直接從主路駛進草叢,碾壓無數野薔薇和石竹,車燈射出兩道雪白的光柱掃向前方,紅藍相間的警燈在車頂旋轉閃爍,厲聲鳴叫。

惡肥婆四人按原路奔回,被另一輛警車截住。兩輛警車前後夾擊,肥婆四人背靠背站著。車門打開,走下兩個身穿黑色防暴服的警察,另有四名警察抬臂舉槍,朝惡人瞄準。我看到離惡肥婆最近的是那名審訊室的女警官,她此刻緊繃著臉,顯得莊嚴凜然。

警察喊話,讓四人舉手。肥婆的手剛舉到一半,突然一陣騷動,某個黑影竄出四人團體,朝草叢深處狂奔,鐮刀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

喊話,命令,黑影繼續狂奔。一聲槍響在夜空中顯得格外突兀,黑影應聲倒地。我雙腿一軟,跪倒在草叢上,雙手撐地。同時,我看到惡人們也頹然癱倒,縮成一團。女警官上前,掏出銀色手銬銬住肥婆,其餘的警察銬住了剩下的兩個壯漢。

瘦高個被抬到肥婆麵前,他捂著膝蓋嘶聲叫喊,長柄鐮刀不知去向。

“小子,振作點兒。你女朋友的傷很重,得快點兒想辦法。”宋銀錫說道,我努力站起身,不敢去看瑪麗安。

我的腳步急促踉蹌,夜風吹在臉頰上,冰涼刺骨。我伸手擦臉,發現不知何時已滿臉淚水。警察們正在將惡人推進警車,見到我們三人時,瞪圓了眼睛。

女警官認出了我,抓住我的胳膊問道:“你還好吧?”

宋銀錫語速極快地說道:“救護車,快點兒叫救護車,這裏有人受傷了!”

眾人的目光落在瑪麗安身上,馬上有警察掏出對講機呼叫救援。

“別急,慢慢地把她放在草地上。”女警官指揮著,另外兩個警察跑來,宋銀錫脫下外套鋪在草叢上。

“傷了脊椎。”一個警察將擰亮的手電筒關閉,說道。

“瑪麗安。”我喊著她的名字,瑪麗安動了動眼皮,緩慢地睜開眼睛。放下她的時候我才看到,除了左肩,她的後背一片血紅,像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紅色花朵。

明亮的車燈照亮草地,瑪麗安的腳邊,一隻褐色的螞蚱跳了過去。

“瑪麗安。”我放低聲音說道。

瑪麗安轉動眼珠子,目光最終落在我的臉上。她緩緩地抬起手,觸到我的臉頰,讓我感到冰冷刺骨。我握住她的手,看到一抹笑容浮現在她的嘴邊。

宋銀錫站在一邊,張大了嘴巴,血順著嘴角流下。幾個警察圍在四周,像一堵圍牆為瑪麗安擋住寒冷的夜風。

“安。”我將她的手貼在我的臉上,眼淚滾滾而落,模糊了視線。

瑪麗安動了動嘴,想說什麼,我俯下身,將耳朵湊到她的嘴邊。她的嘴唇也十分冰涼,聲音微弱,一絲絲傳入我的耳中。

“喬……跟你……一起……我很……很……幸福……謝,謝謝你……”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我抬起頭,注視著瑪麗安蒼白的臉。她看著我,眼中的光芒似風中搖曳的燭火,明滅不定。淒冷的月光灑在她的眼中,我從這雙眼睛裏看到了眷戀與不舍。仿佛一股電流擊中我一般,一種不祥的預感升起,我拒絕去聽。

“安,別說話。等你好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在一起。”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她的手好小,像兩片樹葉,單薄而脆弱。

瑪麗安微微點了點頭,閉上眼睛,睫毛在眼瞼上投下濃重的陰影。我伸出手將她垂在額前的頭發捋到耳後,一個極淡的微笑在她的唇邊漾開。

“安,不要睡。”我輕輕地搖晃她,一股莫名的恐懼從我的心底升起,瑪麗安過分安詳的神色令我害怕,“安,別睡著了。”

女警官半跪在草叢上,看著瑪麗安,又看了看我,低聲說道:“救護車馬上就到。”

沒人應答,無人說話,每個人都無法開口說出眼前這個真相。

我將瑪麗安的手握緊貼在臉上,眼淚滾滾而下。那隻手卻逐漸冰冷,冷進我的心裏。

我緩緩站起身,看著閉目不動的瑪麗安,瘦高個子的哀號聲從警車內傳出來。我從女警官手中抽出槍,朝警車衝過去。

我的手剛觸到警車門,手槍被踢飛了,響起一聲槍響,震得四處回音不斷。手槍落在草叢間,有人將我撲倒在草地上。我奮力掙紮嘶喊著要爬起來,卻被更多雙手按住。

警車中的哀號聲不見了,我被女警官拉起來時,目光透過警車敞開的縫看到身體抖如篩糠的肥婆驚恐地看著我,她身邊的瘦男人像見了鬼似的朝前蹬腿。

我用力掙脫開女警官的手,撲進車內。我不記得自己打了多少下,印象中隻有一片尖叫聲,我的拳頭舉起落下,狠狠地砸中每一處我能觸到的地方,我的腳也被人踢中。我當時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自己戴著一隻不鏽鋼的鉚釘手套。

我被拉出車外,像瘋了一般揚起拳頭砸中拉扯我的人。最終,我的胳膊被人從後麵押住,我扭動身體掙紮著,朝著車內吼叫哭喊,最終我被拖離了警車。

“冷靜點兒,小弟弟,冷靜點兒。”有人用力箍住我的肩膀,對我說道,是宋銀錫。

我大聲哭喊,草叢中蹦起無數螞蚱,黑色的布穀鳥從樹冠驚飛。

不知道什麼時候,救護車出現了,護士將瑪麗安抬起,放在綠色的擔架上,抬進車中。

救護車關上門,紅色的急救燈在白色車頂上明暗交替,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我半跪在草叢上,朝救護車離開的方向號啕大哭。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說話,我卻什麼都沒聽見。

遠處的池塘裏,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天邊的雲遮住月亮,失去了最後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