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宇文邕的問話,於翼臉上的欣喜與激動驟然收斂了許多,布滿血絲,滿是疲態的雙目中流露出濃濃的悲傷之意。麵對著宇文邕問詢的目光,於翼不由垂下頭去,默然無語。
見於翼如此姿態,宇文邕心中陡然一沉,一股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讓他本就紊亂的呼吸愈發急促起來。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宇文邕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地看著於翼問道:“於愛卿,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快如實說來,朕心裏有準備。”
於翼緩緩抬起頭,對上宇文邕那有些暗淡,焦急的目光,心髒不自禁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不過五六日的功夫,宇文邕竟然變得如此憔悴,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就連平日悉心打理的長須也變得暗淡無光,如同雜草也似。
“你說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宇文邕心中一急,不由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半晌才平複下來,臉上多了一抹病態的嫣紅,額頭上卻是沁滿了汗珠。
抿了抿唇,猶豫半晌,於翼終於下定決心,遂認真地注視著宇文邕道:“陛下,微臣這就將這兩天發生的事一一說來,但您切莫著急上火,傷了身子,否則微臣就算萬死也難辭其咎!”
“你說!”宇文邕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微微點頭道。他畢竟久經風浪,對於自身的情緒控製極佳,經過短暫的恐慌,此時已經平靜下來。
於翼沒有立即開口,而是捋了捋思路,這才以盡可能委婉的口吻道:“陛下,兩日前,韋孝寬、梁士彥二位大人與高興率領的齊軍遭遇,一場慘烈大戰,我軍不敵,四散潰退,而兩位將軍也不知所蹤,生死不知。”
“什麼?”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見這消息,宇文邕心中還是震驚非常,嘴巴微張,一臉的不敢置信。
見宇文邕如此模樣,於翼不由擔心更甚,連忙溫聲說道:“陛下,這兩日微臣派了許多人手喬裝前往晉州尋找兩位將軍的下落,但卻沒有他們生死的消息傳來,這證明他們目前還活著。”
話雖如此,但於翼心中卻知道,韋孝寬與梁士彥存活的幾率十分渺茫。
那夜參戰的周軍三萬五千餘,但如今回到定陽城的卻寥寥無幾,據他們所說,韋孝寬於亂軍中被高興當場斬殺,而梁士彥責則被一個叫做程咬金的齊將生擒。為了防止這些噩耗動搖軍心,於翼不得不將這些幸存的敗軍嚴密地控製起來。
這兩日來,於翼派出了數百人,分成數十批前往晉州打探消息,但卻沒有韋孝寬與梁士彥的任何消息。而那處戰場,如今已被沒過腳踝的積雪所掩埋,想要從茫茫雪原中找人,這難度何其之大?不過也正是因為連續一日夜的大雪,高興才未率軍兵臨定陽城下。
眼見宇文邕眼神呆滯,麵色陰晴不定,於翼不由擔憂地道:“陛下,您放心吧,兩位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微臣定會加派人手尋找他們,您安心養病就是。”
宇文邕眼珠轉了轉,終於醒過神來,隻是那曾今威嚴無比的眸子中如今卻盡是淒然悔恨的神采,他嘴唇輕顫,愴然道:“是朕拖累了他們,是朕指揮失誤,使得數十萬帝國勇士客死他鄉,成為孤魂野鬼,是朕對不起他們啊!”
“陛下——”於翼輕呼一聲,認真地道:“陛下,勝敗乃兵家常事,將士戰死沙場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您雄才大略,仁愛無雙,我等甘願為您赴湯蹈火,縱使身死也倍感榮耀。為陛下盡忠,為大周捐軀是我等光榮的使命,您切莫因此自責。”
宇文邕臉上露出一抹慘然的笑容,微微搖了搖頭道:“朕身為大周之主,帶他們來到這異國他鄉,卻不能帶他們安然歸國,朕有何麵目麵對家鄉父老,麵對他們翹首期盼的父母妻兒?”
“若不是因為朕,王軌,韋孝寬,梁士彥他們又怎會遭此劫難,生死永隔?一切都是朕的錯,都是朕的錯啊!”宇文邕越說越是激動,麵色也越來越紅,這是氣息不暢的緣故。
“噗——”
終於,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宇文邕一口逆血噴將出來,臉色刹那間變得慘白無比,本就虛弱的氣息也變得愈發嚴峻起來,氣息奄奄,似乎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
“陛下,您怎麼了?”於翼見宇文邕口吐鮮血,頓時驚駭欲絕,一邊關切地扶住宇文邕癱倒的身子,一邊揚聲大喝道:“太醫,太醫,速傳太醫——”
“朕的錯,朕的錯……”宇文邕軟到在於翼懷中,雙目無神地看著屋頂,口中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