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是想把這作為一個體例,古代的詩詞也有很多遊戲的成分在裏麵,也帶有某種實驗性。可能是我沒有受過正規的文科訓練,就有點兒膽大妄為,沒有那麼多束縛,完全是憑著對詩歌和語言的感覺。”翟永明告訴我,在這首長詩中,自己最想要達到的就是讓當代的詩歌寫作與傳統資源裏麵最優秀的東西形成接續。“至少,我希望它是我寫作的一個方向。”
《隨黃公望遊富春山》劇照
翟永明熱情於詩歌的實驗,也包括讓詩歌借用其他藝術形式來表現。很多年前,她就開始在成都的“白夜”酒吧裏做與詩歌相關的各種活動,讓詩歌與影像結合、與音樂結合,也嚐試過將詩與裝置藝術結合。2014年,陳思安提出想把這首詩改成多媒體戲劇,翟永明一口答應,當時,這首詩還沒有寫完。
在此之前,翟永明已經與詩歌劇場這種形式有過接觸,但其實也並沒有看過陳思安做的戲劇,僅僅知道她是在小劇場做實驗。同意她來改編的信任,基於她們對於文學、戲劇、詩歌的理解有過很多朋友間的討論。她很清楚詩歌一旦在劇場內呈現就要改變原有的節奏,要按照劇場的要求進行調整和改編。“我對這點是比較無所謂的,我覺得一旦你的作品變成另一種方式呈現的時候,它就是新的作品了,應該讓它的導演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處理它,讓它成為另外一個跟你這個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因為一個是文字的,一個是圖像的。”
去年9月,這部戲在北京朝陽九劇場演了三場,我錯過了。今年重排再演時去看,聽說相對第一版做出了極大的改變。它的表達方式和我們以往看到的詩劇不同,並不是將講故事的口吻變成詩句的吟誦,而是根本就沒有在講故事。它意在呈現的是詩歌文本本身。幾乎是沒有人物關係,沒有劇情脈絡,沒有由開端發展到高潮和結局的線索。詩的情緒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演員的語調和肢體表達出來。那麼,問題出現了。
《隨黃公望遊富春山》劇照
當導演陳思安已經把這首800餘行的長詩倒背如流的時候,她發現,演員們不讀詩,當他們的生活已經因為排演這出戲而與詩歌糾葛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實際上並不讀詩。她開始用一種很多人都不再使用的方式排戲,一個半月,演員每天隻有身體訓練,剩餘的時間要聽她和詩人周瓚一節節一行行地談這首詩,包括對詩的思考,和關於詩行背後的故事。
而對於演員來說,從文本出發去抓取內在的節奏感和情緒並不容易。第一輪演出結束,陳思安在閑聊時略帶沮喪地向詩人說起了這件事。翟永明覺得:“這很有趣,可能你做的事情是和詩歌有關的,但是並不讀詩,詩歌完全是一個概念。”於是,她將它作為一個時代的特征,寫進了詩裏,在長詩最初設立的結構外作為第27節出現——“他們不讀詩 導演說/他們都不讀詩 但是/他們互相拉扯進詩歌內部/上天入地/胡亂拋出那些正待起飛的詩行/……”“就像一個連環套,思安告訴我這個,我把它寫成詩,最後思安又把它排到話劇裏麵去。有一天我就問她,那不讀詩的那個演員還在演嗎?思安說,我就安排他演那個角色。”
第二輪排演時,陳思安將這一節“他們不讀詩”與第17節裏,詩人關於寫一首古詩與寫一首新詩的獨白交糅在一起。詩人的角色從紗幕中走出,字斟句酌地闡釋著自己的詩學觀點。演員趴在一片黑暗的場地中,口中同樣念念有詞。他們念著手機屏幕上的淘寶鏈接、心靈雞湯、星座分析、朋友圈裏的新鮮事,眾聲喧嘩中,他們的臉被屏幕映出一片熒光。就像我們每一次在暗場中觀影看戲時,席間總會出現的不和諧的光亮。
陳思安說:“這個戲結束之後,我和他們交流,雖然作為台詞這首詩他們已經背得滾瓜爛熟,在生活中遇到一些很貼近詩的時刻,他們會想起那些詩句以及表演當時當刻的心境,但是他們依然不讀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