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
難道南時雨已經走了?
我焦慮得簡直想要撞牆。
正在這時,我的視野裏出現了一輛熟悉的黑色加長奔馳——與南時雨每天去山奈學院時坐的車一模一樣,我忽然間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我猛然衝到道路中央張開了雙臂。
那輛車在我麵前停了下來。
南時雨走了下來。
他穿著深灰色羊絨大衣,係著羊絨格子圍巾,頭發幹幹淨淨的,向後梳起,麵無表情。
當初那個穿著紅色圍裙,頭發垂落到耳邊,露出明朗笑容的少年已然完全不見了。
“南時雨!”我在來的路上無數次幻想過,兩個人見麵時應該是怎樣的場景。
我想衝到他麵前,抓著他的雙肩問他是不是又受苦了,想摸摸他蒼白的臉頰,想揪揪他的耳朵……
然而眼前散發出“生人勿近”氣息的少年,讓我的腳像被釘在了地麵上一樣,一步都無法往前走。
“南時雨……”
我試著喊了一聲,他卻好像躲避垃圾一樣立馬向後退了一步。
副駕駛位上很快便下來了一個衣著筆挺的老者,我記得,他是南家的管家。
“少爺,怎麼了?需要我找人把他們趕走嗎?”
南時雨冷酷地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管家狐疑地上了車,馬上拿起了手機,看起來正向某人彙報什麼。
“你來做什麼?”南時雨似乎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眼睛盯著遠處,淡漠地問道。
“我,我聽說你今天要出國……”
我被這樣拒人千裏之外的南時雨刺傷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突然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南時雨挑了挑眉:“然後呢?”
南時雨眼中某種軟化下來的情緒鼓勵了我:“我想向你道歉。那天那樣說……”
我偷偷瞟了一眼南時雨,發現他好像正很有深意地凝視著自己,我無法抑製地臉紅了,慢慢地低下頭去,聲音也變小了:“……那天會那樣說,還有不想把解藥給你……隻是我的私心使然。我,我……我不想離開你,我知道你會待在我身邊完全是因為魔法的緣故——你必須吃我做的豬排飯……留在我身邊絕非你的本意。
“你本來就是山奈學院的王子,而我,是山奈學院灰撲撲的醜小鴨。你本來可以享受最好的生活……是我把你從王位上拉下來,讓你變成豬排店的夥計,讓你過著辛苦的生活。但即便這樣,我還是想天天看到你,天天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這樣的自己很自私……我也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但我沒有辦法克製住自己……我喜歡你……”
我連頭都不敢抬,一口氣把話說完。好在這些話不知道已經在我腦海裏轉了多少遍,還算能讓人聽明白。
我滿懷期待地看向南時雨。
可是,他依然保持著冷峻的神情。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你說完了?”南時雨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輕飄飄地問道。
“嗯……你,你不相信我?”心裏某種很可怕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我突然恐懼不已。
“我相信。你滿意了嗎?那麻煩你讓讓可以嗎?我趕時間。”南時雨毫不動容,隻是厭煩地看了一眼自己限量版的白金腕表,隨即拉開車門回到了車上,再也沒有看我一眼。
我踉蹌地往旁邊走了一步,幾乎就要倒在地上。
丘樂比趕緊往前一步,扶住搖搖欲墜的我。
車子啟動了,它載著南時雨離開,就像是要帶著他進入到一個我完全觸摸不到的世界裏去一樣。
我突然拔腿朝那輛車追了過去。
我淒厲地叫了起來:“南時雨!我喜歡你啊!南時雨,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求求你留下來!我不想和你分開,我想一直待在你身邊!”
然而車裏的那個人,我最喜歡的那個人,完全沒有因為我的話回頭。
車朝前疾馳而去,我很快就追不上了。
腿一軟,我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想站起來繼續追,卻感覺精疲力竭。
我哭了。
晶瑩的淚水落在灰黑色的柏油路上,留下醜陋的印記。
“桃子,我就不行嗎?”丘樂比壓抑而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低著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啊,桃子。我比南時雨那個渾蛋更早認識你,我希望帶給你快樂,也希望你能夠幸福。”丘樂比蹲下來,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
因為這樣,他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那個自私自利、自以為是的渾蛋,根本不配得到桃子這麼好的女生的喜歡!”丘樂比用雙手抓住我的肩膀,用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哀傷眼神望著失魂落魄的我,“讓我一直陪在你身邊,好不好,桃子……”
“抱歉,丘樂比……不是那個家夥就不行……”我已經停止的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抱歉,丘樂比……抱歉……”
丘樂比偏過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感覺肩膀迅速變得濕潤。
“抱歉……抱歉……”
我一邊道歉,一邊抱住了丘樂比。
丘樂比,你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在這種時候能聽到你的這些話,對我而言是多麼重要。
但是我不能利用你的溫柔來給自己療傷。
我謝絕了丘樂比送我回家的好意,慢慢地步行回家。
天空中又飄起了雨。
我緩緩地邁著步子,膝蓋在流血,然而我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迷茫、失落、傷感……這些情緒就像是發酵了一樣,填滿了我的整個身體。
我隻是下意識地沿著回家的路,機械地走著。
商業街還沒有開放,加上下著雨,路上幾乎沒有行人。當我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停在那家外牆裝飾了很多玻璃的首飾店前。
玻璃映出了我的臉,寂寥、憔悴、瘦削、蒼白。早上出門時打理好的棕色發辮再一次亂了,因為重病,發絲顯得枯黃。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多月前,我和南時雨剛剛從南家被趕出來時經過的地方。那個時候,那個虛弱得連路都走不動的家夥隻能扭扭捏捏地靠在我的身上,明明傷心至極,還不改本性,擔心著自己的形象。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意識到他跟我是完全不同的。
一想到那個無情的家夥,我的視線就完全模糊了。玻璃上的身影好像被溪水浸潤了一般,慢慢變得朦朧起來。而我以為早已流幹的淚水,此刻又洶湧而下。我連忙擦了擦眼淚,繼續往前走去。
街上的景物早已失去了顏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電線杆、灰色的柏油路……
雨又漸漸大了起來,但我完全沒有把書包裏的雨傘拿出來的打算。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唯有在冰冷雨點的撫摸下,才有片刻的清醒。
我對自己是如何到家的已完全沒有印象了。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走進大門時把爸爸嚇了一大跳。
爸爸怕我高燒複發,硬是塞給我一堆藥。我也不辯解,一口吞下藥後把窗簾一拉倒頭就睡。
人在受到重大打擊的時候,大概都會回歸最原始的自我修複狀態。整整兩天,我除了起來上洗手間或是吃點爸爸放在床頭櫃上的點心外,一直沉睡著。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把痛苦的內在和外在的軀殼分割開來;仿佛隻有這樣,我才能忘記這個世界上一切讓人煩惱的事情。
第三天,我終於下床了。
然而,我不再踏進廚房。即便在爸爸因為店裏很忙無法趕回來照顧我時,我也寧可餓著肚子都不願進為南時雨做了那麼多次豬排飯的地方。
曾經最熟悉的廚具、食材、調料,現在都成了那個人已經離開的證明。僅僅是看到它們,我的心裏就會湧起不斷蔓延的痛。
我想念南時雨,想得發瘋。
他盛氣淩人地站在我麵前炫耀的樣子,他打完架滿臉傷痕地過來邀功的樣子,他失魂落魄地握著我的手傾吐苦悶的樣子,他因為炸壞豬排而吐著舌頭向我傻笑的樣子……
南時雨,你為什麼這麼無情……
我再也按捺不住,用雙手捂住臉,又抽泣起來。
我這種自傷自憐的狀態是在第四天被打破的。
我的身體雖然已經好了,人卻一直懶洋洋的,完全提不起勁去上學。
幸好爸爸擔心我會再生重病,替我向學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於是我白天在家昏睡,晚上則開著電視或者攤著本書發呆。
丘樂比每天放學後都會把當天的筆記帶來給我。
可是,他每次想留下來陪我度過這傷心的時間時,都被我禮貌地拒絕了。
漸漸地,丘樂比也不再堅持,隻是盡可能把學校當天發生的趣事講給我聽。
第四天的傍晚,我照例趴在餐桌上發呆。
隔壁鄰居家的喬治突然汪汪地大叫起來,然後是汽車駛過窨井蓋發出的哢嗒響聲,接著是門鈴響起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上一次聽到喬治這樣叫喚還是南時雨第一次來到我家的時候。
雖然理智告訴我,南時雨此刻應該在國外的學校裏上課,但我還是用盡全力快速朝大門口奔去。
有可能是他嗎?那個讓我朝思暮想的笨蛋?
然而我滿懷希望地打開門之後,卻看到了與自己希翼的完全相反的人。
站在門口的是“裝腔作勢三人組”——南時雨的父母和可麗兒。
南時雨的母親穿著華麗的衣服,隻是妝容要粗糙得多,與她上一次出現在我麵前時有天壤之別;南天山一如既往的嚴酷冷漠,但我可以從他的眼睛裏讀出某種無聲的焦慮;可麗兒化著濃妝,雙手規矩地垂落兩側,恭敬地站在南時雨父母身後。三個人的周圍還站了一圈身穿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保鏢。
出乎我意料的是,南媽媽完全沒有上次的咄咄逼人,她無力地挽著南天山的胳膊,臉蒼白得讓人心驚:“請你不要再糾纏我們時雨了,好嗎……”
說完這句話,她好像再也無法支撐一般靠在丈夫懷中,仿佛連再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南天山一邊小心地扶著夫人,一邊嚴肅地望著我:“安同學,我們並不是不開明的家長,隻是你們年紀太小,兩家的家境也相差太遠。我們願意給你適當補償,隻要你提出來,我們都可以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