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明反思著,感歎於他跌宕的人生,如果放到現在,基本上完全沒有這種存在的可能性了。
“您成長得這麼快,也是奇才……您讀過多少書?”他問。
杜爸爸嗬嗬一笑,道:“哈哈,奇才談不上。說實話,我的天賦很一般,但是我努力,對工作負責。這二條,就是我站起來的二條腿……每當上升到一個層次,我總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唯恐因為自己的不足或不慎,給黨和國家的工作、給老一輩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事業帶來不利的影響……說實話,我沒讀過幾天書。如果看我的簡曆,沒有專門上學的經曆,不像其他領導同誌,哪年中學,哪年大學,甚至於在哪個國家留學。我小時候,不知道吃苦,是你根本無法想象的,總之一句話,條件相當艱苦,這一點,王玨略知一二……”
王玨苦笑著說:“我是知道一點點,但是隻可猜想,無法感受。”
事實如此。
“要說我是上了六年小學,實際上,由於家境貧寒、要幹很多農活,那六年學也是斷斷續續的,沒辦法……我的老家在鄂西農村,我們老家過去吃糧分五等:一等是白米,二等是白麵,三等是玉米,四等是高粱,五等是雜糧,主要是玉米和高粱、外加麩皮或糠。可能對你而言,這是不可想象的,而我們家經常吃的是第五等。我有個二大娘,老兩口沒有孩子,日子過得比我們家強一點,她時不時給我些玉米餅子或高粱餅子,放在火盆上烤烤就吃。我現在對她還非常感激,參加工作後,每年都要給她一些錢,直到早些年,老太太去世……與別的孩子有所不同的是,我很小就喜歡書,到處找書看,親戚、鄰居的書,我總能想方設法借來看……我記得,有一年春節,我才十幾歲,母親叫我擔兩捆木柴去城裏賣,然後買幾根油條回家包餃子過年。我在街上看到一個老頭兒在賣一套書,書的名字叫《太陽照在桑幹河上》,丁玲在解放前寫的。我一問價錢不貴,就自作主張、用賣木柴的錢買了這套書,很高興地回家了。到家之後,母親問我,油條在哪裏,我說錢買書了,母親非常生氣,說,過年沒有油條,怎麼包餃子。她拿起笤帚就打,我光著腳就往外跑。這是臘月三十的晚上啊,屋子外麵很冷,我有個當家大嫂把我叫到她家裏,好心地用被子給我暖腳。除夕夜裏,我的母親還是把我找回去了,她拉著我的手,掉著眼淚,說,娃啊!媽媽知道你喜歡書,喜歡書是好事,可是,咱們家哪有錢給你買書呀?”
說到這裏,他已唏噓。
李景明與王玨聽著,沒有言語。
這時候,所有的詞彙都是蒼白的。
片刻的沉默。
“就這樣,一直到你十多歲出去?”沉默是王玨打破的。
“嗯!可不是。其實,我得感謝這一段艱苦歲月,把我磨礪成器。我五十多年的工作過程中,我沒有趕上真正脫產學習的機會。在粉碎四人幫後不久,我在黨校裏呆過半年。那時,黨校才剛剛恢複,校舍破爛不堪。當時的副校長與我比較熟,他通過組織部下令,讓我上黨校學習。那時,我已是副局級幹部,由組織部下令上黨校學習,算是個特例,因而引起了很多猜測,我那時的領導還以為我要高升了,其實他不知道這隻是一次半工半讀,如此而已……我的初中、高中和大學的課程,我的文化知識、專業知識和社會科學理論知識,幾乎都是利用業餘時間自學的。由於學習底子太差,我幾十年來一直在補課,有時簡直是惡補,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我這一生,為學習所付出的艱辛,以及在學習中所碰到的困難,是許多人難以想象的。我很早就當了勞模。勞模是什麼概念呢?那時候的勞模,簡單說就是幹得多、幹得快、幹得好,吃苦多、吃虧多、奉獻多。多幹、吃虧,幾乎成了勞模的縮影,跟現在不大一樣了。我至今還記得,張百發同誌當時作報告講的一句話,叫學吃虧,會吃虧,經常吃虧不皺眉……哈哈!我是一個勞模,還是一個突擊隊長,不脫產,還得多幹活,學習的時間,隻能從比別人更少的休息中去擠。那時的工棚是通鋪,你若要在工棚裏點燈看書,別人就沒法睡覺……夏天還比較好辦,冬天隻好穿上棉襖、大頭鞋,戴上口罩,到路燈底下去學習。算計時間,節省時間,合理利用時間,成了我一生養成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