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的嘴唇動了動,末了,他望著麵前這個陌生卻依然熟悉的男子,苦澀地叫了一句:“賢弟……”
翠屏峰上的雲霧,輕輕緩緩地繚繞,一片靜悄悄的,也不知其他的人都去了哪裏。
張楚默默地望著眼前這個人,心頭百感交集,曾經在軍校裏,他和那位淩係的政治宣傳科科長形影不離,那時大家都在背後亂傳流言蜚語,但更多的是羨慕和祝福。
副官把汾酒和小菜一一端出,二人坐在雲海之上的峰石上,秦武沒有表情地站在於宇軒身後,這兩人主仆似的關係讓張楚感覺怪怪的。
“秦教官,你也來喝一杯吧!”張楚取了個幹淨的杯子,一日為師,終生敬畏。
秦武淡淡看了他一眼,淡淡說了句:“我已經不是你的教官了!”
張楚被這淡淡的話語刺得有些無措,在軍校的幾個月裏,就算相處得再不好,但感情多少都會有的,他放下酒杯,卻聽於宇軒開口道:“他已經不是從前的秦教官了,你大可不必在意!”
“這兩年,你過得好嗎?”張楚見他這樣說,也不再糾結秦武,把倒滿酒的杯子遞了過去。
於宇軒接了酒杯,沒有回答,回首間光陰如水,卻不知不覺已走過了這許久的路,隻是,卻又如何能說得上一個“好”字?
張楚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回想起監禁淩係教員的那天夜裏,他用刺刀對著淩科長,那種魂斷神傷的表情,讓在場很多學員都為之動容,現在呢?居然天人兩隔了,他語氣沉悶地安慰道:“淩小姐的事我都聽說了,那麼好的女人,紅顏薄命啊!”
於宇軒一杯酒下喉,甘苦自知,也不說話,看著張楚把酒杯添滿,又遞了過來。
於宇軒接住酒杯,張楚卻沒有放手,一臉認真地道:“賢弟,你反都反了,不如就留下吧,我向第三方麵軍蕭司令為你舉薦,他中央軍長官部也不敢拿你怎樣的!”
於宇軒眯了眼睛,淡淡道:“楚兄好意心領了,如果楚兄真的念及昔日情分,何不妨讓你的部隊放出一條口子,讓我這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逆之師去往綏遠,以謀生路!”
張楚皺眉,有些激動地道:“賢弟真的要去投靠淩嘯川?糊塗!”
於宇軒看著他鬆開了杯底,義薄雲天地勸自己道:“你炮斃皇浦中正之後,齊和林當日就投了蕭司令,北宣政府已經名存實亡,淩軍也已全線收縮,一個月內,至多一個月,蕭司令就要班師返回晉西北,屆時,百餘萬北伐軍的下一個目標就是綏遠,你現在去投淩嘯川,那不是往死胡同裏鑽嗎!”
見於宇軒根本就沒把他的話往心裏聽,張楚又道:“老程現在就在十六師,你們中央軍的主力師,你不為自己想想,你也為我們這些兄弟想一想啊,難不成你要跟我們這些兄弟你死活我?”
張楚語氣一沉,繼續道:“好,老程咱三個裏麵你最小,兄弟的情分你可以不要,我們這些做哥哥的擔待你,可雷司令呢?據我所知他可一直拿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看,你總不至於跟雷震勢不兩立吧,雷千金對你怎麼樣我不多說,陸軍醫院守了你幾天幾夜,每天哭得眼睛都腫了,你於宇軒就忍心讓人家再對著你的屍體哭?”
於宇軒沉默了許久,似乎被觸到了什麼隱晦的痛處,故意作出淡淡然的樣子道:“飛雁北旋,生死由命,軒意已決,楚兄隻管放條路出來,我殘師散將感激不盡!”
“賢弟的事我豈能不管?你要是留在這翠屏峰上做了匪,我張楚就是挨了蕭司令的槍子也不會剿你,但你要去綏遠投淩軍,我今天就是死,也不能讓你往絕路走!”張楚自顧地倒了一杯酒,苦笑一聲,卻不像之前那般激動了。
於宇軒把酒杯端到嘴邊,最後問道:“真的不放?”
“不放!”張楚堅定地回絕。
氣氛突然間僵住了,一陣微風吹來,雲霧變幻著形態從兩人身邊飄過,張楚忽然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意味,苦澀開口道:“賢弟,聽我一句勸,人死不能複生,何必去執著那些改變不了的遺憾,留在晉西北,天塌下來,兄弟幫你頂!”
於宇軒起身,緩緩走到雲峰邊緣,望著腳下浩瀚飄渺的無底深淵,也不見他說什麼,幾名部下就已經走了上來,卸了張楚的槍,連同他的副官一起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