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桃花開得極好。我繞過幾棵生長得分外激昂的桃樹,果不其然在搖搖欲墜的茅屋邊看到了折顏。我這幾萬年來甚少出來走動,他也不願來打攪我,這麼一來二去,竟有許久沒有見過了。他還是那副老不正經的樣子,和從前一模一樣,我以前也常常這樣來找他,如今桃花還是桃花,他還是他,我卻不再是當初的我了。他正拿著把鋤頭比劃著樹根,臉上表情頗為豐富,我抽了一抽,涼涼地問:“你要對這樹做什麼?”他抬起頭來,愣了一愣,轉而又笑了一笑:“阿凝,你來了。”我掏出條絲帕鋪在石凳上,施施然坐下:“嗯,我來了。”他收起鋤頭,拍拍衣服,也坐到石凳上:“昨兒個白家丫頭剛來過,今日你又來了,可見這幾日是好日子,我可要多埋些酒窖著了。”我將手放在桌上胡亂劃著,漫不經心道:“司音?她原叫…”“白淺”他接上:“白止家的小幺,許了給夜華的。”我看了他一眼,他難見地有些躊躇的樣子,居然還低頭扯了扯衣角,一副受冤的小媳婦模樣。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我自然是知道的,我隻是忘了她原叫什麼名字罷了。”他忽然抬起頭來,額角差點撞上我湊過去的下巴。他卻不躲閃,就著這樣的姿勢盯住我的眼睛:“那你,可還記得你原叫什麼嗎?”折凝,你還記得,你原叫什麼嗎?我忽然覺得有些累,多少年前,也曾有人這樣問過我,那個人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冷漠又淒清地問我:“折凝,你還記得,你原叫什麼嗎?”我閉了閉眼,泠然道:“自然是記得的,上神折凝,遠古鳳凰一族,父神親封洳儀公主,鳳闕宮宮主,還有,”我頓了頓,抬頭對上他的眼睛“曾想做昆侖墟的女主人,但沒有成功。這些,可都對嗎?”一樣的問題,當初我回答的那般撕心裂肺,如今卻能這般從容淡定地說出來,若不是這些年來我的臉皮真像我的年紀一般增長的話,那便是我真的放下了。可那又怎麼可能。少時師父曾告訴我,情這一字最為難得,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我那時並不懂,隻覺得一個字就可以讓人生死,簡直太神奇了些。然而等我親自經曆的時候,卻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不是生也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折顏也不說話,我倆就這麼對視著,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時候,我總是從鳳闕宮跑出來找他,他帶著尚且年幼的我把一切能讓孩子高興的事情都幹了。現在想來,讓他這麼一把老骨頭整日陪我瘋著,也真是難為他了。後來師父怕耽誤我的課業,便不再讓我四海八荒的胡鬧,隻許和折顏呆在十裏桃林裏。小池塘怎麼可能容得下一大一小兩條蛟龍呢?我倆三天就把這兒翻了三遍,後來直接連翻都懶得翻了。實在沒事幹的時候,我倆就這麼坐著,是真的什麼都不做,隻是坐著。久而久之,我的定力卻練的極好,打坐這門課業也總是滿分。那時的一切,現在都如此地遙不可及,更可怕的是,是我親手葬送了這一切。現今我更沒有一絲悔意。“不,還有,”他忽然開口,那張老不正經了不知多少年的臉居然正經了那麼一下:“你還是我,高貴優雅神秘的折顏上神的妹妹。”我忽然有種扶額長歎問蒼天的衝動,盡管這時候我本應該說兩句酸話,然後和他兄妹情深,抱頭痛哭的。我抓住他的手,忽略他指甲裏的泥和袖子上的草根,狠狠地握了兩下,滿足地看到他臉上抽了一抽,又在心裏偷笑了下,方才放開。以前闖禍被人家找上門來,他就一副事不關己幸災樂禍的表情站在我身後,等到我被師父恐嚇地渾身發抖的時候,他就這麼緊緊的握住我的手,然後挺身而出替我出頭。我手上吃痛,臉上卻不敢表示出來。隻是這麼一握,我就又變回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凝了。雖然結果往往是我和他一起受罰,我也是安心的。我知道,天大的事,隻要折顏握住我的手,便什麼都不用怕了。如今這樣回報他,我卻高興的很。他又變回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我這地方僻靜,仙友們大多不願意來,我整日閑得很,你以後也無多大事做,要多來看看我才是。我漠然道:”你哪隻眼睛看我無事做了,天宮和鳳闕宮難道還不夠我忙的?你若是閑得慌,不如讓你執掌鳳闕宮,也好讓仲尹和雲羅歇一歇。“我本以為他會驚恐萬分繼而千推萬卻的,他卻不甚在意的樣子,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隻是皺起了眉頭道:”提起仲尹,我卻有幾句話要與你說一說,你聽了也莫要生氣。那仲尹我瞧著根骨奇佳,天資也好,就是從骨子裏透出股妖氣來,讓人瞧了怪不舒服的。若是留在鳳闕宮做個掌事小官也是好的,若是要留在身邊,那還是趁早打發了,保不齊以後鬧出些什麼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