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很用力,用力到我能聽見骨頭摩擦的聲音,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道:“姐姐,沒有了。”以前與他說閑話,或他央我什麼事,我都拿這個取笑他,他人前叫我公主,私下都是不叫我的,隻因處得久了,彼此間一個眼神就都懂得了。我不甚滿意,老想在這上麵占些便宜,跟他說我沒有弟弟,你雖輩分比我小,我也隻好委屈些,且叫我聲姐姐來聽聽。他每每都隻一笑而過,不甚在意,可現在,他躺在我麵前,喊我姐姐。他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天界的太子夜華,可以擁有全天下,卻留不住自己唯一想要的,從此九重天上的太子夜華,不過一具空殼了。我知道這差不離是天君和素錦使的拌子,可我現在不想追究了,我現在隻想抱住麵前這個萬念俱灰的男人,讓他好好歇一會兒,就一會兒。我撫上他的眼睛,輕聲道:“睡罷,夜華。”睡醒了,什麼都好了。他跳誅仙台時已是受了天雷的,受的傷就很重了,這麼一睡,就睡了六十多年。我每日看他躺在塌上,不用皺眉也不用板臉,不用擔負任何東西,能像一個尋常家的孩子一樣,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隻要他在夢中能得到一絲安逸,我也不願他醒來,醒來麵對如此殘酷的現實。每日我忙完了,就到他身邊坐一會兒,跟他絮絮叨叨的說些廢話,或者拿本書擺個棋局靠著他看,他雖不應我,我也覺得安心。後來他還是醒了,越發性子冷清,我心裏難過,也沒有別的法子,隻好多陪著他,至少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可他到底,還是變了。前塵往事可以回顧,然而人,到底是回不去了。略微感慨一番,發覺天已大晚了,我可沒心思跟她在這裏耗上一夜,扯了幾句退出淩霄殿,沒走正門,直接翻了牆頭出去了,素錦其實本性不壞,隻是執念太強,偏執的可怕,那樣的人,不見也罷。其實我又何嚐不是呢。轉眼已半月有餘,這日早上有些要事,需得夜華與眾臣商議,我便遣伽昀仙官去請他回來,他倒是及時,不多久就回來了。我對著一堆衣料束手無策,鳳闕宮送了許多錦布來,我向來不喜歡這些東西,又不好送回去,正想著要四處送人,正好挑幾塊,讓夜華帶回去給司音。我回頭問他:“司…淺淺喜歡什麼顏色的?你來挑一挑,我不清楚她的喜好。”他正靠在案上看我手忙腳亂,聞言挑一挑眉,手在桌子上敲了敲,道:“她沒告訴過我,你就按顏色素淨的拿幾塊,我看她平時就這麼穿。”我哦了聲,轉身去挑撿,他緩聲道:“你先別忙,我有些事要與你說。”我繼續在布料堆裏掙紮,頭都不回,漫不經心道:“是不是還要在那住幾日?我知道了,你且去罷。”他頓了頓,道:“不是,是…是素素……”我一驚,回頭看他。我怕的不是別的,是怕他又把自己變成上次那樣子。既然他對司音有感覺,那就應該從一而終,斷斷不應該又憶起前事糾纏不清,素素一介凡人,從誅仙台上跳下去,是萬萬沒有活路的,他這樣說,莫不是碰見個長得像素素的女仙,想再續與素素的緣分罷?我默了默,猶豫道:“其實,長得像也是有的……不一定……”他皺眉看我,道:“她們並不相像。”我愕道:“既然不像,你怎麼將她當做素素?”他淡淡道:“為何要當做?她們本就是一人。”我已經傻在那兒了。莫怪我驚詫,素素實打實的是個凡人,這是怎麼都變不了的,不然當年在天宮也不會如此淒慘。可夜華明明白白這樣說,莫不是,他想念素素,魔障了吧?我這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張著嘴在那站了半天,腦子也沒轉開。他看不下去,過來拉我坐下,又倒了杯茶塞到我手裏,道:“你也莫要驚異,我原本也弄不清楚,怕又是一場空歡喜,所以才沒有當時就告訴你,不過現在來看,應該就是了。”我結巴道:“可、可是,她明明是個凡人……”他盯著窗外,緩緩道:“輪回因果不可算,我隻知道,她就是她,這就夠了。”我其實並不相信天道輪回的,喝過孟婆湯洗了記憶,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個人了,投生到新的人家,換了身份換了環境,性子外貌大不相同,哪裏就還是原來的那個呢?可如果這樣他能高興,我也願意陪著他魔障。我問他:“既是如此,你打算怎麼辦?”我言下之意,是問他司音那裏怎麼辦,他剛剛搬到人家家裏住,轉眼就看上了另外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在自己未來老婆的眼皮底下,這怎麼都有點說不過去,哎,夜華他二叔桑籍不也是這樣嘛,嘖嘖,司音的命真不好。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道:“當然是繼續住下去了,日子還長著,總有守得雲開見日出的那天。”“啊?”他這樣說,那個平白殺出的野花呢?難不成,他想坐擁兩位美人?嘖嘖,以前他清心寡欲的,沒見他這般生猛啊,難不成男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比較…呃,激動?我打量著他的小身板,尋思著要不要去司丹老君那兒討些藥給他補補,他看我眼神奇怪,皺眉不悅道:“不要看了,絕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哦,看來不是了,那他這樣說,難不成……不會吧?!我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嘴巴更加閉不上了,乖乖,司音才是真生猛啊,在仙界變化自如不亦樂乎,一會兒在昆侖墟當小十七拜師學藝,一會兒在青丘做高高在上的白淺上神,這會兒居然還變成個凡人,勾搭上夜華又跳了誅仙台?老天爺哎,她可以寫本書了,名字就叫《白淺曆險記》。我這廂驚疑不定翻江倒海,他那裏卻很是淡定,伸手過來幫我合了合嘴,淡淡道:“總算想到正路上了。”我哭喪著臉道:“誰知道她就是…就是她啊,不然你也不用傷懷這麼些年了。”他抬頭看了看窗外,道:“有現在,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