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之後。
我……開始期盼。
雪上山會開雪蓮,堆積的雪花有時會化成雪水滴劃過花瓣,然後濺落雪中,噗噗的聲音讓人歡喜。我想,他若見了會和我一樣歡喜嗎?
有時風太大吹動了頑岩的碎塊,小石頭會滾落在湖畔撒謊能夠,叮叮咚咚地讓人歡喜。也許他會說這和他家中的樂音相比相差太多。
我還見到了一隻雪狼,他幽綠的眼睛掃過我,又轉向遠方,淒涼的狼嚎回蕩在風雪中。他應會興致勃勃地要和這雪狼決一高下才是。
我不自覺朝著更靠近山腳的地方徘徊,有時坐在岩石上,讓風絮圍繞我旋轉。
大概是一年後,他終於又來了。
他的臉色愈加蒼白,衣服卻不再髒亂,而是穿了正經的道袍。
他說他師父打算逐他出師門,所以他盛裝拜別了恩師,上山上來找我度過殘生。
他帶來一尾長蕭,不時會吹奏與我聽。全是中原和北疆的曲調,我竟然能分辨出這個與他訴說。他笑樂音是鐫刻在靈魂中的,不會隨著死亡忘記。因為這些讓人有所觸動的樂音,是命輪轉動的餘音,每一縷魂魄經過忘川河時都會聽到,生生世世,輪回不止,故而這記憶永恒。
他還曾唱與我聽,唱到一半時便停止,再怎麼催促他也不再繼續。
我開始覺得,他若是能活的長久一些就好。
然而一月後,他已經不能離開我居住的洞窟。臉色烏黑,四肢冰涼麻木。我采摘過冰雪蓮等珍貴的雪山藥草給他,卻不見好轉。
這樣拖了半月有餘,他終歸是不能清醒,時常發燒,唇齒喃喃,語句混亂。
而這一日,他的家人終於尋了來。他們趁我出門去尋草藥時來到洞窟,圍住了出口。我歸來後未曾在意,隻有小小地失落。
人終歸是要死的,他們有親人有家人,能在最後依偎。血脈的力量,我終究不能抗衡。
看來不久又要寂寞一段時間了。
我轉身欲躲,卻聽到風捕捉到了一句話。
“你太讓我失望了,殺死一個雪女都做不到,你還有什麼資格回葬李家?”
我愣了愣,心中明明清楚不應該去探究,還是製止不住自己的腳步。
借著風雪的掩護,我來到洞口。
他被人扶起,接受訓斥。青色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訓斥他的人應該是他的長輩,衣飾豪華。我乍然覺得熟悉,似乎在過去某個時候見過。然後細細一想又覺得自己多心。
“此次你失敗了,那麼也沒有必要苟延殘喘,在這裏火化罷,也算了你前生的夙願。”
那長輩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讓人放下他,塞了什麼東西讓他服下。
“李淮嚴,你這一世,又是因為那妖女而死,你下一世,仍舊要如此嗎?”
那長輩又問,並喚他,李淮嚴。
重名吧……重名而已。真是好巧,和我唯一記得的淮嚴,同一個名字。
“前世欠她,今生仍舊未能償還,倘還有來生,再為她而死有何不可?我隻恨自己來的太晚。”他輕輕說著,似乎是恢複了不少力氣,應該是之前吃的東西的成效。
“你的命劫早在一年前我便告知與你,為何不肯解開?”
“要如何解呢……?師父,您將我前世的記憶恢複時便告訴我,這命劫難解,是生是死皆看造化。”
“那你緣何有在遇見她之後修煉完全相反的心經?你不是找死是做什麼?!”那長輩震怒,言語間全是責備。
“若我仍舊修煉火精……她會在靠近我的時間裏溶化,卻不自知。”
長輩長歎,“罷罷罷,你的命運自己決定便好。隻是為師不能讓你辱沒了李家的名號,用火蓮葬你於此,來生好自為之。”
說完那長輩手中生出一朵火焰紅蓮,蓮心深沉暗紫,隱隱有紅光閃爍。火蓮飄落在地,靜靜旋轉。那長輩帶人離開了洞窟,我正按捺不住自己的疑問準備進去時,火蓮忽然膨脹起來,胡亂紛飛的火星充斥了整個洞窟。蓮心化作了一片火海,淹沒了李淮嚴。
那熊熊火光映照著他死氣沉沉的臉,帶著……厭惡和悲憫。
是的……沒錯,他……就是李淮嚴,就是我唯一能記住的過去。
他說,你姓季我姓李,我們隻差一筆。
他說,寥寥,我從來沒有這樣恨自己是修習火屬性的李家人,因為隻有我能在你瘋狂時殺死你。
他還說,寥寥,我們可以互相克製,倘若是我毒火攻心,你也是唯一能殺死我的人。
我全部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