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田野散步回來,進入莊園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莊園的幾個下人都未進屋,還在樓前的小花園裏納涼。宋斐律師先上樓回房去了。何釗留下與他們閑談了一會兒,沒有了解到什麼新的有用的東西,便也上樓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何釗經過珍妮小姐的房間時,發現為位管家的房門開著,她正獨自一人在房裏伏案書寫什麼。他名單上的嫌疑人之一,莊園的這位女管家還在工作。
何釗停步思索了一下,徑直走進房去,說:“珍妮小姐,能單獨與你談一談嗎?”
珍妮抬起頭來,發現是何釗,臉色驀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她連忙掩上麵前的本子,將它放進抽屜,站起來說:“當然可以。老師,您請坐!”
何釗心裏驀地升起一絲疑雲。他早已看清,珍妮急忙收起來的是一本日記本。但這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如此驚慌失措?她的這一反常態度,是由於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心懷鬼胎,還是出於一個老處女的古怪心理,單獨與男人相處,便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他決定先緩和一下氣氛,消除對方的緊張心理,便在她對麵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隨手拿起她放置案頭的一張水彩肖像畫看了看,說:
“這張肖像畫不錯,是文波士先生給你畫的吧?”
珍妮這才坐下來,點頭說:“是的。”
“畫這樣一幅畫,你得坐著給他當幾個小時的模特兒吧?”
“不,我哪有時間給他當模特兒。是他自己背著我畫的,昨天才拿來送我。”珍妮笑了,她瞥了一眼何釗手中的畫像,又補充了一句:“就是畫得太美了,一點兒也不像。”
她說得不錯,畫像與本人之間確實存在著一些差距。但可以看出,造成這一差距的原因,並不是作者畫技的拙劣,而是作者有意美化,而且美化得超過了限度,這才造成畫像的失真。因此,與其說它是一幅肖像畫,倒不如說它是一幅人物創作畫更為恰當。
何釗當然不會把這一看法如實地說出來。他故作鑒賞地又看了看畫像,把它放回桌上, 頗為認真地說:“你不能這樣評價。繪畫不同於照相,講究的是藝術的真實。作者在畫這一幅肖像時,摒棄了一些次要的東西,抓住了你臉部的一些主要特征,突出了一些平常容易為人疏忽的線條。因此,你不能說他畫得不像,隻能說他畫出了你潛在的美。”
“真的嗎?”珍妮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畫像,懷疑地問。但她眼神裏流露出來的心情,卻是喜悅、激動和希望。
“當然是真的。”何釗恢諧地說,“我又不向你求婚,幹嗎要曲意奉承?”
珍妮小姐忍俊不禁,“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她立即對這位小姐的老師產生了好感,原先的緊張戒備心理,頓時冰消雪融,蕩然無存。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忘了給客人倒茶,便連忙起身打開食品櫃,手忙腳亂地給客人拿煙,倒茶,裝糖果點心。
何釗滿意地一笑。他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飄溢著清香,又甜又酸,又含著一股能使人因之提神的苦味的檸檬紅茶,繼續說道:“這位文波士先生作畫很勤奮吧?”
“是的。他每天上午都要出去寫生,下午就在房裏改畫,隻有傍晚那一段時間,才和我們一起出去散散步。除此之外,幾乎沒見他去過哪裏。”珍妮回答說。
“你知道他準備在這裏待多久嗎?”
“在心源少爺和心琴小姐遇難以後,他倒也提過要走,想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由於案情的牽連,沒有走成。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聽他提過想走的事了。”
何釗點點頭,沉思了片刻,另換一個話題問道:“珍妮小姐在莊園裏工作很久了吧?”
“是的,已經整整十二年了。”珍妮點點頭,感情頗不平靜地回答說,“那年我十七歲,剛從護士學校畢業,在吉隆坡的一家醫院裏實習。恰好已故的劉思仲老先生當時也在那家醫院裏住院,並且由我負責護理。也不知老爺看上了我哪一點,出院那天把我找去,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家庭護士。如果我願意,他可以付給我比醫院高五倍的工資。隻是我必須遠離家鄉,到他位於沙撈越的這座莊園裏來。因為鑒於他當時的健康狀況,他已經決定把他的公司和幾個商店的全部業務委托給代理人,自己退休到這裏來安度晚年了。當然,還有一個無須明說的附加條件:那就是在職期間不許結婚,絕對沒有哪一家富室會去雇傭一個拖兒帶女的媽媽去當家庭護士的。我認真考慮了一番,就答應了。盡管我的這個決定,遭到了媽媽的反對,但我還是來這裏做了他的家庭護士。唉!比醫院高五倍的工資,加上輕鬆的工作,優越的生活條件,這對於一個出身貧寒的十七歲的女孩子,是一個多麼難以抗拒的誘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