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不大好,從夜裏起便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至清晨還陰雨霏霏,好在已經入春,白公館花園內的植物都還青翠的很,一大片蓊鬱蔭翳的景象在煙雨的籠罩下,似披了一層薄薄的輕紗,依依稀稀看不分明。
樓下簡亦一身淺色係西裝,皮鞋被雨水刷得雪亮。
他撐起一把黑色洋傘,站在白公館的庭院大門前,等待劉管家開門。
花聽將臥房窗戶合上,隔絕了外頭一片的清冷。
她突然間有些急切地想到,倘若那個從豪華私家轎車內下來且光明正大地來白公館找她的人是陳樹,那該有多好?
冰冷的雨滴打在窗上,襯得她的笑容竟多了幾分恍惚的暖意。
“花妹妹。”
這人究竟是有一顆多大的包容心?屢次遭拒後依然眉開眼笑地喊著她。
隻要簡亦來白公館做客,白起鴻這張常年冰山臉便會顯露難得的笑意,再來因軍火倉一事而不得不推遲的婚期令這個老奸巨猾的老頭子在簡亦這位後輩麵前竟也多了幾分虧欠似的尷尬。
應著白起鴻的態度,簡亦理所當然地留下來吃飯。
當然,飯桌上圍繞的話題無疑是關於訂婚延期一事,無論白起鴻怎麼說,簡亦都是一副點頭表讚同的模樣,恨不得當下迎娶花聽過門。
不過簡亦這次來白公館的目的並不是單純地想要見她,因白起鴻在場不好開口,飯後硬是將她塞進了自己的專用車後座,並將她帶到了倆人第一次見麵的“布萊梅”咖啡館——蔡炳榮的根據地。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花聽不爽地皺起眉頭,下雨天出門本就教人煩躁,他居然還有這個閑情雅致喝咖啡。
“來都來了,靜下心來喝杯咖啡吧。”簡亦這樣說著卻給自己點了杯紅酒。
“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喝杯咖啡死不了。”簡亦挑眉,像在同她玩笑。
“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驗證一件事。”簡亦點起笑渦。
“什麼事?”
話音剛落,蔡炳榮一行人神色匆匆地踏進了店門內。
差不多十來個人的樣子,裏頭也有陳樹。
“布萊梅”好像是蔡炳榮同一位洋人軍商合夥弄的,也是他開秘密座談會的絕佳基地,因為在洋人的地界,即使戰爭殘酷,炮火連天,租界裏頭永遠像是一個捏造的太平盛世,既不用害怕日本軍機的轟炸,也沒人敢在法租界的地盤鬧事,除了那日那位魯莽地闖進布萊梅的粗爽漢子揚言要取蔡炳榮的性命,令花聽還幫錯了忙。
蔡炳榮一行人徑直上了二樓,唯獨陳樹慢下了步子。
兩人默契地對視,心照不宣地燃起笑容。
簡亦突然伸手握住了花聽欲端起杯子的右手,目露挑釁地迎上陳樹的視線;花聽沒來得及反應,手一顫,杯子搖搖晃晃地跌落到底盤中,簡亦的襯衫袖口處是大片濕潤的痕跡。
“你瘋了吧?”花聽使了把勁,他的力道不比陳樹的輕。
簡亦不說話,眉目不動地看著他。
陳樹如他預料的停下了腳步。
簡亦利落的眼神裏帶著一股誌在必得的自信,他上下掃著陳樹那張表情暗沉的臉,一彎腰,一派紳士地俯身拉起她的手,單薄又熾熱的嘴唇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個西式的吻手禮。
簡亦這家夥在搞什麼!?
“簡先生什麼意思?”陳樹目光棱棱,夾帶一股騷動不明的怒意。
“驗證完畢。”簡亦一勾嘴一個笑,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
陳樹這道劍眉之下的眼睛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雖蘊含著他獨有的從容淡定,也難免泄露幾分失控的怒意。
簡亦想看的,就是陳樹的反應。
通常一個人的語言可以作假,但是眼神不會。
花聽也總算是明白過來,“簡亦你幼不幼稚?”
“幼稚。”他笑嘻嘻地回應。
有人從二樓樓梯上衝了下來,見陳樹就筆直地站在那裏險些刹不住腳,“陳哥,趕緊上來,蔡先生要發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