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青州,若水軒。
已是月上枝頭時分。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繁星點點,在人間的傳說中,那是南北鬥二星君指下的棋子,顆顆閃亮。
顧鈺雖隱藏了神氣,可那身萬年不改的白衣,俊美絕塵的五官,淡然平靜的表情,依然給人一種仙氣十足的感覺,讓人忍不住看向那個獨自坐在窗前飲茶的年輕男子。明明是坐在紛鬧的茶樓中,卻仿佛已經與世隔絕了。
月光前,燭火下,他手握茶杯,雙眸安靜地凝望著窗外江上那一艘掛著大紅燈籠的畫舫。絲毫沒有去理會從四麵八方傳來的各種羨慕的,嫉妒的,更多的還是愛慕的眼光。那些,對他來說,不過都是凡人單純的情感罷了。
“原來你在這兒。”突然,一道熟悉的女子嗓音傳來。
顧鈺回眸看去,隻見一名紫衣女子此刻正坐在他對麵,絕美的臉上看不出悲喜,唯有嘴角那一抹淺笑,淡而雅致,如花開簇簇,隻一見,便已難忘。
“花簇,你怎麼會在這兒?”顧鈺道,“難怪,今日不見晚霞。”
“我來找你啊。”花簇的目光片刻都不願離開顧鈺,“萬年來,日日織霞,總有厭煩的時候。”她輕輕歎了口氣,“墨寒已外出五百年都不曾回天外天,而你,沉睡了那樣久,三百年前好不容易醒來了,如今卻又要離開了。這麼多年,天外天一直就隻有我一個人守著。顧鈺,我們雖說是神,總該習慣孤寂。可你從來都不知道,我其實很害怕孤單。“她忍不住握住顧鈺的手,“顧鈺,跟我回去吧。”
顧鈺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他一向不喜歡任何人的觸碰:“天現異象,人間隻怕有難,我此次下凡,是希望能夠助人間渡過這場劫難。”
花簇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擰眉:“可你難道忘了,天地之劫你都已經平安渡過,唯一未曾經曆的,便是人劫啊。你身在人間,萬一…”
顧鈺淺笑:“該經曆的總歸要經曆,即便躲上千千萬萬年,也是無用的。而況我天地之劫都已平安渡過,還怕這小小人劫不成?”
花簇繼續道:“人劫雖比不上天地之劫,可你難道忘了容湘是怎麼死的了?她便是敗在這人劫之上,她對凡人動了情,為情所困,為情而死啊!”
顧鈺再次望向江麵:“我乃無情之神,不會動情。”
花簇心下一痛,目光便也黯了下來。不會動情…
不會對凡人動情,亦不會,對她動情…
嘴角的笑意漸淡,花簇幽幽道:“算算日子,我的地劫應該是快到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平安渡過…我希望,最後這段日子,你能陪在我身邊。至少,不要讓我一個人孤單離開。”
“你不會離開。”顧鈺終於又看向她,“天外天就剩我們三個了,我們一個都不會也不可以離開。”
花簇在顧鈺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一向都是這樣,情緒鮮少外露,萬年來,她都不曾讀懂他。可從他說的話裏她能夠明白,他還是在乎她的,雖然不是對愛人的那種在乎,最起碼,還是摯友。這樣,或許就已經足夠了…
“我會盡我所能,活下來。答應我,你也要。”
顧鈺點點頭:“你先回去,天外天不能一個神都沒有。等我處理完這凡間之事,我便回去。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遭受劫難。”
花簇心下一動,驀然想起千年前,她遭受天劫時,他替她擋了那驚天一擊,昏迷了整整五十年…
那時候,她以為他是愛她的,否則不會這樣為她。她想著,若是他醒不過來了,她便也不會獨活下去。
後來,他終於醒了。可她在他眼中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清明,沒有分毫情愫流動。
她終於明白,他對她,不過是對好友的那種關懷罷了,從來就無關風月。
直到現在,依然如此。
他的眼神,還是那樣淡然而清明。
她在心裏輕輕一歎,嘴角又凝了一抹笑:“好。”
臨行前,依然不忘強調:“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