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紮彩鋪(2 / 2)

看到這幅情形,驟然之間,連我自己都有點不自在的感覺。

這些紙人我從小看到大,但是能給我這種詭秘的感覺,這還是頭一次。

阿公的靈柩是一個巨大的紅棺材,暗紅色的漆皮已經有些斑駁脫落,就好像阿公的棺材已經在這裏停了幾十年。

其實這具棺材是阿公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

我在靈柩棺材的正前麵跪了下來,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六個響頭。阿公的死讓我很傷心,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沒有想痛哭一場的欲望:“阿公,您一路走好,這輩子不行,下輩子我孝敬您。”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頭上傳來哢吧一聲。

聽聲音像極了棺材板被打開的聲音,我心裏一悸,猛地抬頭,棺材還是棺材,靜靜地躺在那裏,沒有一絲的變化。

朔風又起,撩撥的招魂幡一陣嘩啦嘩啦作響。我的心也隨著晃動的招魂幡起伏不定。

周圍的那些個紙人,像在笑,又像是在盯著我。我在這裏生活了十九年,頭一次覺得這個地方竟然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

是因為阿公死了,我在害怕,還是因為阿公不在了,沒有人鎮得住它們了?

想到這,我心裏頓時就是一毛。

我環顧四周,這裏除了阿公的棺材,就隻有一些紙活兒。這些原本是阿公做來賣的,現在全部成了他的遺產,而我成了這一切的繼承者。

這個念頭乍一出現,我立刻就感覺到一些怪異。阿公入土之後,這些紙活兒全部都是要燒掉的,如果這些都能算是遺產的話,那這個世界就沒什麼了。

我搖搖頭,驅趕著這些荒謬的念頭,又在地上重重地碰了三下,將九個響頭磕完,這才站起身來,在阿公的靈柩上扶了一扶:“阿公,一路走好。”

棺材再沒有爆出任何的異響了,我終於放了心,這才脫下厚重的棉裝,換上了一身麻衣素裹,這就是所謂的披麻戴孝。

阿公養育了我,他沒有後人,所以能給他披麻戴孝的就隻有我一個人。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整個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布,將江夏小鎮籠罩在其中,我在阿公停靈的正廳擺上了幾根蠟燭燈籠,以照亮整個屋子。

鎮上其他人家裏,全部燈火通明。但是阿公有一個怪癖,那就是這個偌大的紮彩鋪子裏,絕不通電,無論什麼時候,都隻掌一盞孤零零的油燈。

此刻,那盞孤燈就放在他的棺前麵,個頭不足巴掌大小,精致的玲瓏剔透。

我是剛回來,這燈顯然是孫九爺擺放在這裏的。

這些年來,我就一直奇怪,他常用的那盞孤零零的油燈,在哪裏淘換的燈油。

不過,阿公常用的那盞孤燈雖然還在,但是我對那東西一直就感覺不好,總覺得它有些陰森森的。

掌燈是他老人家的習慣,盡管我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緣由。但是現在,但既然是他老人家的習慣,他都要走了,我自然要尊重他這個習慣。

所以,我既沒有給屋子裏拉上電,但也沒有掌阿公常用的那盞油燈,隻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掌蠟。

蠟燭的效果和孤燈也差不到哪裏去。

彼時,燭影搖曳,光與影重重疊疊,讓我有一種非常恍惚的感覺。

阿公雖然已經入殮,但既然靈柩棺材在這裏,就需要有人陪靈——要有人整夜守著棺材,和棺材上麵懸掛著的一把長明香。

我是阿公唯一的親人,這件事自然也就著落在我的頭上。

所以,當晚我就睡在了阿公的棺材旁。

每隔一段時間,我會就自動醒來,查看阿公棺材上的長明香,以及那些燃燒著的蠟燭,以防走水(失火)。

我第三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半夜,忽然就聽到院子裏傳來嘁嘁喳喳的聲音。

就好像有很多的人躲在角落裏低聲細語,聲音很輕,但無比真實。

我頓時就感到奇怪,江夏鎮雖然有夜吊靈(親戚深更半夜來吊唁,這個習俗比較詭異,我也不知來曆)的習俗,阿公和我是在十幾年前搬到這裏來的,可以說是半路落戶,根本就沒有什麼親戚可言。

十裏八鄉的熟人雖多,但絕對不會有夜吊靈的。

我傾耳去聽,那個聲音,既有點像小孩子,又像有人在掐著嗓子說話。

“陳公死啦,陳公死啦!”

“陳公死啦,我們是不是可以走啦!”

“陳公亡,鬼彷徨,嘻嘻,哈哈。”

聲音像是有無數的小孩子在唱著歌謠,聲音有些遙遠,但有似乎有種近在身邊的感覺。

那些聲音嘈雜,詭異,似淒厲,似欣喜,我側著耳朵聽著,不禁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頓時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