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先生。”普雷蒂曼應了一聲,出去了,轉身拿了報紙進來,“早餐馬上就好,先生。”
總統看了看表,他還不急著要起來,露西和舒瑪托娃要午後才來,女畫家認為上午的光線不夠理想。舒瑪托娃已經一連三天為他畫像,因而,他每天都能見到露西。
普雷蒂曼把早餐拿進來,放在一張便於擱在床上的小桌上,用熟練的動作托起總統的頭,把枕頭拍鬆。
布魯恩大夫進來了,照例提著一隻隨身用的皮包。大夫臉上露出他那職業所特有的笑容,以便讓病人感到一切正常。其實,他進來問好時就已發現總統的嘴唇和手指有點發青。
大夫聽了羅斯福的心髒,然後把聽診器塞進提包,拿出血壓計。布魯恩並未發現心髒有什麼異樣,不過他看病向來不僅僅根據聽診的結果,還要看其他一係列特殊的症狀。布魯恩發現,總統的下嘴唇有些疲軟地耷拉下來,聽力似乎也比往常差,平時,羅斯福總是高高興興有說有笑,喜歡同醫生就各種問題交換意見,但近日來,他常顯露出漠不關心的表情,對醫生的觸摸和聽診沒有反應,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醫生的存在。他顯然有些不適,醫生認為是他太疲倦。
“哦,總統先生,從客觀上看,一切都正常。”布魯恩量完血壓,裝出很樂觀的樣子說,“你自己感覺如何,有什麼不舒服嗎?”布魯恩知道,總統不大訴說自己的病痛,哪怕是重病不起,他也不會垂頭喪氣,總是那樣生氣勃勃,他那種在困境中保持樂觀幽默的精神,就像他那堅強的意誌和明晰的頭腦一樣,在國內是盡人皆知的。
“太平無事,大夫。”羅斯福頓了頓,“就是有點頭疼。”
“那我們馬上來對付它。”布魯恩輕鬆地說,似乎在故意強調這點小病算不了什麼。“來,把頭抬起一點。”
對頸肌做了按摩之後,疼痛果然消除了。總統感謝大夫,並邀他一起進餐。
當勞拉·德拉諾在早餐後進來見他時,他說:“我打算比原定計劃在這裏多住幾天。我們將在華盛頓隻停留五個鍾頭,而不是五天,然後立即前往舊金山。”
他穿好衣服,叫來格雷斯·塔利,給她口授了改變行程計劃的指示。華盛頓的郵件還沒有按時到達,於是他就舒舒服服地坐在皮麵椅上玩了一會兒郵票。他仔細看了日本為紀念占領菲律賓而出的郵票,並同華盛頓通了電話,提醒弗蘭克·沃克曾經答應給他寄舊金山會議的郵票。
快到中午的時候,比爾·哈西特拖來了從華盛頓來的郵件皮袋。他建議總統吃完飯後再審閱,但羅斯福要立刻動手。哈西特把一份國務院要他批示的公文放到他麵前,羅斯福臉露微笑,“看,典型的國務院公文,什麼都沒有談”。接著,他批閱其他文件,有一些郵政局長要任命,有日常信件,有向傑出的政治家授勳的證書,還有幾張頒發給有功的退伍軍人的任命狀,都需要他那不再強勁有力的手簽名。那時,白宮仍然不喜歡用圓珠筆,認為這不過是時髦一時的小玩意,但用自來水筆容易蹭掉,會把文件弄髒,於是,總統一邊簽名,哈西特就一邊把簽好的文件放在沙發上、空椅子上和地毯上。伊麗莎白·舒瑪托娃夫人來了,她往裏一瞧,到處鋪滿文件,感到進退兩難。“進來吧,比爾的東西還沒有曬幹呢。”羅斯福說。哈西特很快就把東西收好了,連瞧也不瞧女畫家一眼,認為她對總統的幹擾太大,不是量他的鼻子,就是要他轉過這邊,側到那邊,甚至穿什麼服飾也要喋喋不休。在哈西特看來,這是不必要地折磨病人。他甚至認為她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藝術家。但露西卻喜歡她,羅斯福也對她沒有惡意。哈西特把一批國務院的彙報交給總統就走了。
總統把普雷蒂曼叫了來:“阿瑟,人都來齊了?”
“是的,總統先生,都來齊了。”這位老黑人侍奉總統多年,非常了解都齊了這幾個字在總統腦中的含義。其實,羅斯福指的隻是一個人——露西·拉瑟弗德。前年夏天,她把自己的女友伊麗莎白·舒瑪托娃——一位蘇聯女畫家帶到白宮來見他,表示她想要一幅他的肖像畫作紀念。在必要的時候,羅斯福可以拒絕內閣部長,拒絕金融界和工業界的巨頭們,拒絕自己的親屬子女,可是對於露西,他總是有求必應。從年輕時代起,他就愛上了這個女人,當時他還沒患上這該死的病,像所有的人那樣,走路不用矯形套,不用自己的保護人員來幫這個有損尊嚴的忙。他同疾病做了長期的鬥爭,往日的戀情卻難舍難割,纏綿不斷。羅斯福身邊的人都知道她,妻子埃莉諾也知道這事,對此,羅斯福曾向妻子做過艱難的解釋。隨著歲月的流逝,埃莉諾也明白了,即使像丈夫這種剛強不屈、權震國內的人物,也難免會兒女情長。她隻希望丈夫同露西的會麵越來越困難,直到完全中斷。
在別墅的一間辦公室裏,布魯恩大夫同遠在華盛頓的麥金太爾掛了電話,向這位海軍中將——在海軍艦隊經過長期的無可指摘的醫務工作後,被調入白宮的醫生報告早晨看視總統的情況。
總統的秘書比爾·哈西特和格雷斯·塔利從薄薄的牆板後麵聽到斷續傳過來的幾句:“血壓180—110,心髒嘛,還是那樣,有點擴大,有雜音。是的,先生,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