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巨淵君忽覺頭暈腹痛,吐瀉不止。我們疑心他得了霍亂,異常的著急,想把他先送回綏遠,又請駐軍的醫軍官來診斷。等到斷定不是霍亂而隻是急性腸炎時,我們方才放心。這時,大雨忽傾盆而下,數小時不止,我們自幸不曾在中途遇到。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這天的行程是決不能繼續的了。席縣長讓出他自己的那間住房,給我們住。但我們人太多,任怎樣也擁擠不開。我和文藻、其田到附近去找住所,上了平頂山,夕陽還未全下。進了一個小學校,閑房不少,卻沒有一個人,門戶也都洞開,窗紙破碎的拖掛著,臨風簌簌作響。這裏是不能住,附近有縣黨部,那邊卻收拾得很幹淨,又是這一縣最好的瓦房。我們找到委員們,說明借宿之意時,他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且是那樣的殷殷的招呼著。冰心、潔瓊、文藻、宣澤和我五個人便都搬到黨部來住。烹著苦茶,一匙匙的加了糖,在喝著,閑談著,一點也不覺得是在異鄉。這所房子是由娘娘廟改造的,故地方很寬敞。據縣長說,每年黨部的費用,約在一萬元左右。但他們的工作,似很緊張,且有條理,幾個委員都是很年輕、很精明的。

這一夜睡得很好。第二天清早,便聽見門外的軍號聲。仿佛黨部的人員們都已經起來,這天(12日)是星期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的早起。等到我們起床時,他們都已經由門外歸來。原來是赴北門外的“朝會”的,天天都得赴會,縣長、駐軍的團長以及地方辦事人員們,都得去。這是實行新生活運動的條規之一。

9時半,我們上了汽車,出縣城北門,繼續的向百靈廟走。沿途所經俱為草原。我們是開始領略到蒙古高原的景色了,風勁草平,牛羊成群的在漫行著,地上有許多的不知名的黃花、紫花、紅花。又有雉雞草,一簇簇的傲慢的高出於蒿萊及牧草之群中。據說,凡雉雞草所生的地方,便適宜於耕種。

不時的有黃斑色的鳥類,在草叢裏,啪啪的飛了起來。翻譯說,那小的是叫天子,大的是百靈鳥。在天空裏飛著時,鳴聲清婉而脆爽,異常的悅耳。北平市上所見的百靈鳥,便產在這些地方。大草蟲為車聲所驚,也展開紅色網翼而飛過,雙翼嗤嗤嗤的作聲。那響聲也是我們初次聽聞到的。又有灰黃色的小動物,在草地上極快的竄逃著過去,不像是山兔。翻譯說,那是山鼠。一切都是塞外的風光。我們幾如孔子的人周廟,每事必問,充滿了新嶄嶄的見與聞。雖是長途的旅行,卻一點也不覺得疲倦。

11時,到保商團本部,頡剛、潔瓊他們,下去參觀了一會。這保商團是商民們組織的,大半都是騎兵,招募蒙人來充當,很精悍。這一途的商貨,都由他們負責保護安全。

12時,過召河,到了段履莊。這裏隻有一家大宅院,是一個大百貨商店,名鴻記,自造油、酒、粉、麵,交易做得極大。有夥計二百餘人。掌櫃人的住宅,極為清潔。在那裏略進餅幹,喝了些熱水,便是草草的一頓午餐。

由鴻記上車,走了兩點多鍾,所見無異於前。但牛群羊群漸漸的多了,又見到些馬群和駱駝群,這是召河之東的草原上所未遇的。最有趣的是,居然遇見了成群的黃羊(野羊),總共有三四百隻,在山坡上立著。為車的摩托聲所驚,立在最近的幾隻,沒命的奔逃著去;那迅奔的姿態,伶俐的四隻細腿的起落,極為美麗。翻譯說,野羊是很難遇到的,遇者多主吉祥。3時,陰雲突在車的前後升起。“快有雨來了。”翻譯說。果然,大滴的雨點,由疏而密的落下。扯好了蓋篷,大家都蟄伏在篷下,怪悶氣的。車子闖過了那堆黑雲,太陽光又明亮亮的曬著。而這時,遠遠的已見前麵群山起伏,擁在車前。翻譯指道:“那一帶便是亂七八糟山——這怪名字是他自己杜撰的,他後來說——這山的缺口,便是九龍口,我們由南口進去。在這四山的包圍之中的,便是百靈廟。”我們登時都興奮起來,眼巴巴的望著前麵。前麵還隻是亂山堆擁著,望不見什麼。

3時半,進了山口,有穿著滿服的幾個騎士們,見了汽車來,立刻策馬隨車奔馳了一會,仿佛在偵察車中究竟載的何等人物似的。那騁馳的利落、自如,是我們第一次見到的好景。跟了一會,便勒住馬,回到山口去。

而這時,翻譯忽然叫道:“百靈廟能望見了!”一簇的白屋,間以土紅色的牆堵;屋頂上有許多美麗的金色的瓶形飾物,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

我們的車,在一個“包”前停下。這“包”裝飾得很講究,地氈都是很豪華的。原來是客廳,其組成,係先用許多交叉著的木棒,圍成穹圓形,然後,外裹以白氈,也有裹上好幾層的,內部懸以花布或紅色氈,地上都鋪墊了幾層的氈。上為主座,中置矮案,案下為沙土一方,預備隨時把垃圾傾在其中,隔若幹日打掃一次。居者坐臥皆在地氈上。每一包,大者可住十餘人,我們自己帶有行軍床,鋪設了起來,又另成一式樣。占了兩包,每包住四人或五人,很覺得舒暢,比局促在河東商店的廂屋裏好得多了。大家都充溢著新奇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