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一樁。”幽暗燈火之後,傳來蒼老的聲音。二長老擺擺手,目送黑衣人離去,還身宗廟之內。夜風冷冷,掀起二長老遮住半張臉的發簾,露出一張耐人尋味的臉,臉上一副耐人尋味的表情。
江水之畔,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一座老城屹立了數千年,現在,有一半淪為敗土廢墟。而另一半,也岌岌可危。
南城之內炮火正急,鍾樓之前卻平靜如常。
不,若細究起來,與平時自然不同。平日裏,這裏可是人來人往,守衛戒嚴都擋不住熱鬧的行人。今天倒是不同以往,安安靜靜,不說行人,便是衛士都沒有,飛鳥都罕見。
鍾樓之上,大鍾之前,四四方方原木半尺桌,兩副蒲墊分坐兩旁。
“如你所願!”龍江之南有明火,三尺白卷書名諱,天下英雄三千裏,遍識不若素清衣,月白滑衫酥酥笑,張口如言請君瞧。
“如你所願。”鬢白為蓋,雙目如炬,回之以笑,原句奉回,此間真意已不同。
“卻不知先生有何話要對晚輩說?”江南少年郎拱手執晚輩禮,始終帶有微笑。
“你可知,你不該來此地。”江北白袍翁神色不改,淺淺回道。
“我知道,我應該來這裏,與您小敘一時,敬您一杯薄酒。此時無酒,借長風為證,謹以清風為敬,前輩!”少年長袖揮舞,卷二三風氣入袖,複而推手,微風自袖口而出,撲麵而去。
白袍翁笑笑,心中一片明鏡。早就聽聞江南小王崇明客,今日一見才明白名不虛傳。
真為他可惜,真的不該來此地。必死之局,既然早已明了,何不遠走高飛?隻可歎,一代風流人物,止步於此。
可恰恰是因為他如此選擇,才更令人驚歎。小小年紀,武道修為之高足以傲視同輩,更為難得是還有如此擔當。家國於身,初心不改,是為雄!
白袍翁大袖擺動,桌上本隻有一幅未下完的殘局,棋子散落一地,這是卻驟然出現兩杯水酒。杯子乃是北方樣式,觥弧細長,竟是唐窯所製。
崇明王心頭一驚,表麵上卻不動聲色,暗自苦惱。盡管已經做足了準備,可是需要麵對的困難,卻比之前準備的還要嚴峻。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龐大人,這位坐鎮三軍的文人,竟有如此修為,實是出乎意料。
“既然有酒,晚輩還要多謝前輩備酒才是。”崇明莞爾一笑。那笑容常掛,此時卻更顯不同。因為他知道,酒喝完,便是正餐。
畢竟不是久經世事的老狐狸,細微的表情道出了緊張的事實。龐大人暗道,卻對崇明更加重視。
不遠處傳來“噔噔噔”的聲音,崇明細細一聽,那是軍靴與石板台階碰撞的交火,崇明於軍中長大,對這類聲音十分熟悉,一瞬間便知道是鄭武閣來了。心中暗道:這位鄭叔叔,到底是個粗人,信中說得明白,怎麼還是跑來了。
“呃!”鄭大將軍初初登台,看到崇明與龐大人相對而坐,對杯飲酒,一時間如被驚雷縱貫頭頂,木木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鄭叔叔,你來了。”崇明起身,俯首,行禮,請鄭武閣上座,然後站在四方桌的另一邊,聲音緩緩,如芳華吐露,不緊不慢,徐徐有序。
鄭武閣僅僅愣了片刻,便明白了。進步,還禮,就坐,音之慢慢,其徐如林。
“這位便是龐大人?大人好手筆啊,談笑間,便收取了我大梁半壁江山!”鄭武閣說的緩慢,一字一字都像是從山澗滴落的水滴,一滴一滴毫不起眼,卻擁有穿石的強硬。
龐大人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方才淡淡然說道:“兩軍對壘,本就如此,將軍著相了。”言語中雖有不屑,但龐大人卻管中窺豹,看透了許多。
大爭之世,可能沒有一代天主,但絕不會缺少梟雄。大梁起於大爭之世,縱然百年來未曾參與中原混戰,但絕不是享樂奢靡之輩,或者說,絕不都是好逸惡勞之流。
眼前兩人,足以說明,為什麼大唐兵力、軍心、武器甚至頂尖強者都遠勝於梁,這次覆滅之戰卻如此艱難。
隻可惜,到此為止了。
橫斷之劫,決絕然,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