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變天了。
消息瞬間傳遍了江寧府。飛鴿傳書,蹁躚鴻業,消息也如春風徐來,吹皺了一江清潭。令人驚歎卻習以為常的是,一粒石子落入湖水,激起陣陣漣漪,波紋滾滾而去,複又歸來,反反複複,歸於平淡。
小公子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五日之後。宗廟大門緊閉,戒備森嚴,雖地處王家中央,卻好似深山老林,人跡無蹤。
一股刺痛將昏睡的小公子喚醒,睜眼之後,卻不是印花藍縷大被,不是蜜汁糖酥。
四四方方的石頭房子,長寬丈餘,空空蕩蕩,小公子就躺在幹幹淨淨,一絲灰塵都沒有的石頭地板上。
渾身上下席卷而來的痛楚令小公子險些又暈過去。
痛?受傷了?傷從何來?小公子當即運起真氣,內視己身,體內空空如也,竟是比傷筋動骨還要嚴重的橫斷之傷。
傷從何來?小公子再一次陷入回想。
是了,老祖宗聽聞自己最近對舊宅十分好奇,便許了自己去舊宅尋件寶物回來。聽老祖宗講,那件寶物雖不是什麼名貴珠寶,更不是擁有神威的法寶利器,但頗有機巧之工,玄妙非凡,便是對當代工匠大師都是不小的挑戰。
隻是,明明隻是一次尋寶之旅,為什麼會受傷呢?
大伯對自己一向疼愛,故而此行隨大伯前往,一同前來的兩位騎士乃是老祖宗的天青衛,自然不會有問題,那麼,自己的傷,隻會是最後出現在舊宅,卻偏偏不該出現在舊宅的二長老所為了。隻是,二長老不善言辭,也從未參與過族中紛爭,為人嚴明,為何會對自己出手呢?
小公子漸漸將脈絡理清,暗道,剩下的便是剝絲抽繭,看看迷霧之後,究竟是誰在鼓動風雲?
思緒艱深,逐漸陷入了瓶頸。僅憑眼前所見,不足以推斷出更多。而隨著竭力思考,先前尚可忍耐的疼痛如同滾石,稍稍放縱,便成了帶來覆滅的隕石。而且,此刻阻礙小公子繼續思索的,不隻是身體各處翻來覆去無法釋懷的痛,更多的來自於,無法繼續思考。
原來,橫斷之傷遠比書中記載的三言兩語恐嚇之句嚴酷。橫斷,橫斷,將一個人的一生就此截斷嗎?小公子無奈道。
二長老的神情與舉動,小公子不敢忘記。奪天換道之術,雖然偏門,雖然早就被列為禁術,小公子畢竟是王家如日中天的三子之一,又不是紈絝之輩,哪裏會沒聽說過。隻是,時光倒流七日之前,甚至是小公子在老祖宗膝下玩樂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有人會將此術對自己使用。
可是,為什麼呢?二長老與自己素無瓜葛,大伯又對自己青睞有加,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呢?難道說,老祖宗的囑托是這次受傷的源頭?
小公子不敢想下去。他好怕,好害怕慈祥的老祖宗是加害自己的元凶,好害怕待己如子的大伯是凶惡狠辣的殺徒,好害怕家法嚴明的二長老也是個披著羊皮的狼,好害怕每個對自己笑過的人都帶著偽善的麵具,好害怕這是個惡意的世界……
橫斷之傷,斷了修行路,斷了書海徑,從此,身不能習武,心不可讀書,人之一生,自此截斷,生生死死,生不如死,生即是死。
奪天換道,便是將一個人的人生狠狠截斷,把後半段人生補給另外一個人。
小公子似乎抓到了什麼,卻好像什麼都沒有抓到。漸漸,手不能抬,體不能坐,這具身體好像已經不屬於他。與此同時,思維也漸漸凝固,無法思考。
與世隔絕。
半月之後,小公子見到了大公子與二公子,在宗廟之內,先祖牌位之前。
原來,真的是嫡係一脈所為。隻是,二長老與大伯什麼時候成了他們的人?隻是,老祖宗知道這一切嗎,是老祖宗安排了這一切嗎?隻是,到現在為止,這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王家三子,從此大鵬折翅,隻能俯首。這王家,已不是他們的王家,這天下,也不是他們的宏圖所願。
半個月,對王家三子盡皆施展奪天換道之術,嫡係倒是好大的手筆。
這一次,怕是我等,絕於此地!三人相視不言,一切都在不語中了然。
“二長老,這次辛苦你了。”灰暗之中,一人執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