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還活著一天,身為軍人,就肩負著這份責任。唐人自然明白這一點,不出意料,那位龐大人顯然也有以此為籌碼謀奪更多的心思。
而這,便是鄭武閣焦急又擔憂之所在。這個局麵對於鄭武閣來說,隻有兩個字,無解。
“想好了嗎?”龐大人左手舉起茶杯,右手微微掀動茶蓋,輕輕吹氣,將茶杯置於唇邊少許,然後歸為坐姿捧勢,微微抬起頭望向城內,感慨道:“原以為江南秀麗,山水天地都該是清麗的。沒想到,這杯漠羅葉到了江南卻成了渾水,當真是,當真是……真他媽難喝!”龐大人說著說著,突然說不下去了,可話到嘴邊,到底還是溜了出來。
崇明王低頭沉思近一個時辰,仍舊沒能拿出破解之法。殘局至此,恰是唐梁對立之局,恰是璟南城內分立兩界,而那一刀斷龍頭,正是如今尚在唐人手中的城內大梁子民。這一局,無解。
“淮南為橘淮北枳罷了,怕是江南番外之地,容不下您這座大佛!”崇明王頭微抬,餘光掃過白袍翁,淡淡說道。隻是這一句,濃濃不滿與厭惡之意,說者有心,聽者無意。
龐大人仍舊掛著胸有成竹的微笑,好像沒說過那句粗言,沒聽到崇明王的憤懣。龐大人用手指點點棋盤,發出“當當當”的聲音,又問道:“該你了,想好了嗎?”
當龐大人再一次看到崇明王正臉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是這樣的表情。
崇明王終於抬起了頭,而這次抬頭龐大人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崇明王臉上浮現著痛苦、開心、難過、失望、釋然等等不知多少種情緒,最後化外一張似哭還笑的扭曲。
崇明王睜大雙眼緊緊盯著龐大人的臉,那雙眼中充斥著憤怒,龐大人突然背後發涼,某一瞬間,竟然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受到恐懼。那是一種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涼,一種近似於瘋狂的執念。龐大人好像看到年輕人的背後,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漸凝實,那人穿著繡有五爪金龍的淡青長袍,從那張仍舊模糊的臉上,龐大人知道那是對生命的漠視。我倒是忘了,那位本就是瘋魔之輩,龐大人如是想道。
“砰!”
崇明王從懷中掏出了最後一張木牌。他狠狠將木牌拍到桌麵裏,用力之大,使得木牌完全陷入桌麵。
五日的棋局,崇明王已經盡力,可黑龍使盡一切解數,都沒能逃脫懸於頭頂的刀,反而有愈陷愈深之勢。而一個時辰的思考,崇明終於承認,黑龍斷頭,此局無解。
隻是,此局真的無解嗎?
當最後一張木牌扣在桌麵上的時候,龐大人古井無波的心亂了。
當唐人度過龍江的時候,龐大人意氣風發。當唐軍以勢不可擋之姿攻破臨禺關,一路南下的時候,龐大人虛懷若穀。當唐軍在璟南城止步,陷入苦戰的時候,龐大人依然胸有成竹。而此刻,最後一張木牌出現,龐大人的心亂了。
“想不到,這一局是我輸了。”龐大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好似卸下沉重的包袱。茫然的臉隻維持了半個呼吸,他又說道:“你,也沒贏。不過,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龐大人露出奇怪而令人玩味的表情,看向崇明的目光裏飽含懷疑。隻是崇明王憤怒的目光並未移開,四目相對,狠狠的說道:“是你逼我走到了這一步,此刻竟來問我做好準備了嗎?”
“難道隻因我沒做好準備,我就可以選擇不嗎?”
“還是說,我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而你還未準備好要付出代價呢?”
崇明王步步緊逼,早已在不知何時以昂首之姿立於鍾樓之上,七塊木牌呈圓形漂浮於身前,不停來去夾雜著沙土的冷風不知何時帶來一陣強過一陣的暖意。
棋局之上,龍頭已被斬下,白子看似已經占據勝勢,而於棋局而言也確實如此。隻是大龍之身尚在,黑子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隻是,棋局之爭,此刻已毫無意義。如今的局,在棋盤之外,在城內,也在城外。當拘泥於規則便隻能畏首畏尾時,其實破局的方法早就擺在了明麵上。於棋盤內,黑龍授首已成定局,若這條黑龍騰起棋盤之外,將那下棋之人吞沒,還能說已成定局了嗎?
“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朱雀子!”龐大人已行進在下樓的階梯,聲音自腳底傳來,卻像是來自心底。
“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崇明王的心底,同樣有個聲音在問自己。
“這一步,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另一道聲音,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