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想,孩子不能在荒甸子村生下來,那樣是在打爹娘的臉。孩子生下要有父親。即便不能相認,也該讓孩子與父親共同生活在一方水土上,這至少讓白芍心裏踏實。白芍就是這麼單純地想著,全然不去想生下孩子之後將麵臨的種種艱辛。
白芍顯懷的時候,就開始張羅去三橋鎮。爹娘勸阻不讓她去。爹掐滅了一支又一支煙,愁眉鎖眼。爹說,閨女,我還是不同意你去三橋鎮,這個孩子不能生。
不!爹,這個孩子我要生。白芍靠在門邊上,神情堅定地看著爹說。
爹白睖一眼白芍,你這孩子怎麼跟石頭一樣頑固不化,和你爺爺一樣。你爺年輕那會兒,在城裏是個文官,是他們單位有名的一塊硬石頭,好仗義執言。你太爺就總勸你爺爺,在外麵說話別過火,收著點兒。你爺不聽,結果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農村,害得我們和他一起跟土坷垃打了一輩子交道。硬石頭又能怎樣?你爺爺死時還不是告訴我,人要聽勸,遇上事要順著風走。所以,前幾年,生產隊不讓我做會計我就不做了。
爹,我和爺爺不一樣,這是兩碼事。
兩碼事,道理相同。人聽勸,吃飽飯。你這是頂著風走。你想一下,那小子即便認了這個孩子,人家能離婚娶你嗎?不娶,你一個人帶著孩子算咋回事?吃苦受罪的還不是你!
是福是禍,我一個人扛,不用你們管!
娘在邊上抹著眼淚說,你爹說得沒錯,你就是塊石頭,又臭又硬的石頭!
爹歎息聲不斷……
許是太疲憊了,白芍幾乎睡了一下午。當她睜開眼時,三橋鎮已被夕陽籠罩在一片橙黃色的光輝裏。
白芍起來到前台,讓大英子幫著煮兩碗麵。付了麵錢後,就回屋等著。和小花狗吃了麵後,白芍抱著小花狗走出了小旅館。此時,夕陽還有些殘影,在鎮子的屋頂、牆麵、柵欄、小巷散碎地移動著。抱著小花狗的白芍,走在散碎的光色裏,像一幅油畫,異常美麗。
白芍剛從小旅館出來時,還聽見前街偶爾有幾聲狗叫。走了一會兒,隨著夕陽的漸漸退去,三橋鎮便沉靜下來。與旅館同一條街的劉家油坊門前,旁邊的牆根下,坐著幾個老太太。白芍徑直朝她們走去。白芍和老太太們打過招呼後,便聽她們嘮家常,講鎮上的一些近聞。白芍不搭話,隻是懷抱著小花狗站在那裏靜靜地聽。連續兩天,白芍都是抱著小花狗,在夕陽的光輝裏走到劉家油坊的牆根下,聽老太太們講三橋鎮的趣聞軼事。白芍聽到了她想聽到的話題。收豬男人在三橋鎮口碑挺好,有一個三歲的兒子,販豬的生意也不錯,三橋鎮的人全吃他家的豬肉。
回到小旅館,白芍躺在床上對小花狗說:狗狗,我找到那個男人了。
小花狗汪汪地叫了兩聲。白芍和小花狗朝夕相處,溝通默契,就連小花狗的每一句叫聲,白芍也能翻譯成口語,並且十分準確。一天傍晚,白芍想了想,問小花狗:狗狗,你說我應該把男人叫到這裏來吧?
聰明的小花狗,領會了主人的意思,點頭跑出小旅館。小花狗一直向西南街跑,在西南街有一家豬廠。到了豬場門口,小花狗抖動幾下脊背上落滿灰塵的毛,便走了進去。在院子裏,小花狗看見了跟女主人睡覺的那個男人。小花狗近前用爪子扯了幾下男人的褲腳。男人低頭看見了小花狗,心裏一驚,立即想到了白芍,她來三橋鎮了?
小花狗前麵跑著,男人後麵跟著,來到大英子小旅館門前。他見白芍站在那裏看著他,就四處看了一下,近前輕輕拍了一下白芍的肩膀,故意大聲說,表妹,你來了?
白芍沒有言語。
男人說,走,咱們進去說。他們走進了旅館。男人對大英子介紹白芍時,也說是自己的表妹。
進了白芍的房間,男人很疑惑地看著白芍隆起的肚子。
白芍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低下頭紅著臉對男人說,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放心,我不會張冠李戴的,那樣也沒意思。看來,以前沒生孩子,毛病不在我這裏。
男人沉默半晌,然後笑笑說,我信你。男人又皺了一下眉說,隻是我有家,還有兒子,這個孩子生下來怎麼辦?
白芍揪著懷裏小花狗的耳朵說,我來這裏的目的,隻是想告訴你,我懷了你的孩子。但我不會難為你,孩子生下來我自己養。我現在沒錢,你能不能先給我安排個窩,等我生下孩子後打零工有了錢還你。我在三橋鎮住下來,心裏會踏實。我不會對人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我自己知道就行了。總之,這個孩子我是生定了,誰都別想阻攔。
男人見白芍態度堅決,想了想說,那好吧,聽你的。隻是這樣苦了你。
男人停了停又說,先緩一緩吧,等我慢慢找機會和她離婚,然後就娶你。
白芍扔下懷裏的小花狗,想都沒想就說,我來這裏不是央求你娶我的,我也不會嫁你,你能棄她,將來更能棄我。
男人聽了,半晌無語,目光在白芍的臉上掃了一陣子。
收回目光,男人說,我明天在鎮上先給你買個房子,住下後事情慢慢理順。停一下,男人又說,我出麵辦這些不方便,委托一個朋友辦妥後找你。
白芍點點頭,長出口氣。事情出人意料地順利,男人還算仗義,這是白芍事先沒有想到的,她原以為會費很多口舌。
男人上前用手去摸白芍的臉蛋,白芍躲開了。男人看了眼白芍笑笑,彎腰抱起小花狗,拍下小花狗的腦門說,我不能在這裏待的時間太長,我得走了。
白芍又點點頭。
男人走到小旅館的前台,掏出1千元交給大英子說,5百元是給我表妹交的店錢,多退少補,另5百元是給你的。記住,她是我表妹,閑話不要亂講,懂吧?大英子隻接過5百元,另5百元推給男人說,放心,我不會亂講的,我隻知道她是你表妹。
一場小雨,把三橋鎮的街麵衝刷得幹幹淨淨。白芍抱著小花狗,拎著包裹,住進了男人給她在東街買的兩間紅磚砌築的房子。房子的後麵是一個小菜園,菜園裏五顏六色,結滿了黑油油的茄子,碧綠的豆角辣椒,通紅的西紅柿。菜園的四周是矮棵的小柳樹,茂密翠綠的葉子上還殘留著雨珠,在雨後初現的陽光直射下,小珍珠般閃著光澤。白芍見了這些,心裏湧過暖暖的歡喜,覺得有了家的味道。
男人在白芍搬進房子以後,又偷著來過幾次,給白芍扔下生孩子和日常生活的費用。
秋末初冬時,白芍生下一個男孩。白芍給孩子起乳名時,想起爹說過的她像塊石頭,就笑了笑,給孩子取名石頭。石頭一周歲時,白芍便開始拒絕男人支付生活費用。白芍告訴男人,她有一雙手,可以養活自己和兒子。孩子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生下來的,她不想對他指望太多。白芍先找了個保姆的活,給三橋鎮鎮長老爺子每天做三頓飯,事先講好的,可以帶著石頭到他家做飯。老爺子近八十了,老伴先他一步走了,他一人獨居。老爺子挺好侍候,吃喝上不怎麼挑剔,隻是每天要保證有一頓餃子。這對白芍不是個難題,她每天調換著不同的餃子餡兒,給老爺子包。老爺子吃樂嗬了就說,還真是好吃不如餃子。那啥,白芍,今晚的碗筷你不用收拾了,一會我去洗,你帶石頭早點回家吧!
白芍聽後笑著說,謝謝老爺子,這活兒是我應該做的,不能勞您老動手的。
白芍在老爺子那兒收拾完回到家,天已經蒙蒙黑了。她想,哄睡石頭後,得洗兩件衣服。這時豬廠男人悄悄站在身後,把她嚇了一跳。
白芍惱怒地說男人,你鬼呀,走路這樣輕?
男人笑著說,對呀,我是鬼,天天纏你身!說完,男人就奔過來把白芍推上床。白芍拚死掙紮,雙臂直直地撐著男人欲壓下來的身體,眼裏噴著仇視的目光。男人的力氣很大,他撥開白芍雙臂,把她死死圧住,神色裏滿是得意。完事後,白芍已經是滿臉的淚水,這讓男人很吃驚,說,哭什麼呀?我是石頭的爸爸,再說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那晚……白芍打斷男人的話,呼地坐起來,對男人吼著,你別提那晚,一輩子別提!提那晚我都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