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一種
百味人生
作者:袁炳發
作者簡介:
袁炳發,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哈爾濱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小小說名家沙龍副主席,東北小小說沙龍主席,教育部所聘“十一五”重點課題組作家專家。至今已在國內外報刊發表小說數百篇,並有作品被選入美國、日本、俄羅斯等大學教材及雜誌。曾獲全國優秀小小說獎,入選新世紀小小說風雲人物榜金牌作家獎,獲中國小小說金麻雀獎,中國小小說十大熱點人物獎。
初夏的一天正午,陽光正濃時,三橋鎮鐵器社旁邊大英子旅館走進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女人叫白芍,腳穿平底黑布鞋,著藍布褲白底碎紅花上衣,腆著個肚子,看起來懷孕有四五個月的樣子。白芍除隨身帶的一個包裹外,懷裏還抱著一隻小花狗。
趴在登記台上幾乎要睡著了的大英子,見來了客人,馬上精神起來。
白芍抬起胳膊,抹下額頭上細碎的汗珠,告訴大英子,開個單間,條件可以忽略,隻要便宜就行,她要在三橋鎮多住幾天。大英子上下打量白芍,見她有孕在身,便笑嗬嗬說,媽呀,這身板不是急事不會出門的。說著給白芍開了一個靠陽麵的房間,宿費本應30元一宿,但大英子收白芍每晚15元,折了一半價。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一串鑰匙,看一眼白芍說,做女人真遭罪,還要懷孕生孩子。
白芍沒有接話茬,隻是感激地點頭。
白芍隨著大英子手裏那串鑰匙的嘩啦嘩啦響聲,走進了小單間。房間雖狹促一些,但還算潔淨,床上深紅色方格床單是新換過的,還散發著漿洗的肥皂味。床邊有個小茶桌,桌上放著一隻暖瓶。大英子對白芍說,暖瓶裏的水是我早上打好的,盡管放心喝好了。廁所在室外的後院,如果你洗衣服,到前台來找我,我給你燒水拿洗衣盆。讓我代洗,一件收2元錢。
白芍點頭表示知道了。
大英子交待完走了,白芍放下懷裏的小花狗,躺在床上。陽光呈集束狀從不是很大的窗口射進來,照在白芍臉上的黃褐色妊娠斑。陽光的照耀,讓白芍的臉上有了暖意。白芍很幸福的樣子,雙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白芍對蜷在陽光裏的小花狗說,我到了三橋鎮,這心裏就踏實了許多。小花狗聽了白芍的話,前爪撓了撓腦門,汪汪幾聲,像是告訴白芍它懂得主人的心。
白芍和小花狗聊了會兒後,便睡著了。
白芍到三橋鎮是尋找一個男人的,確切說是尋找肚子裏孩子的父親。
白芍是從鄰省找到三橋鎮來的。白芍的家在鄰省的一個叫荒甸子的村莊。頭年臘月初,村上來了個收豬的男人,租了白芍的娘家東屋存腳。當時白芍剛離婚不久,也住在娘家,這樣便和男人有了往來。
荒甸子村地處偏僻,離鎮子遠,地勢低窪,夏天幾場大雨便把莊稼淹個半死,所以每年地裏的糧食也沒多大收成。荒甸子村很小,隻有二十幾戶人家,是個窮得連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全村的人,每年靠著鎮政府那點補助金,維持著溫飽。他們一年沾不著腥,隻有過年時才能到鎮子上稱回二斤豬肉,包頓餃子解解饞。
收豬男人選擇這個村莊,正是因為它的貧窮。租住白芍家的東屋,其實也談不上租,收豬男人住上一個月,也隻是象征性地給白芍的父母交上幾塊錢。但收豬男人不是愛撿便宜的那種人,他住到東屋後,白芍家的夥食大有改善。有時在外村遇到殺豬的,他就把豬下水全套買回來,然後親自摘腸子,洗淨,燉大鍋酸菜。燉好了總喊白芍和父母跟著一起吃。
收豬男人燉菜手藝不錯,大鍋酸菜味道很好,白芍吃著很香,有時吃著飯抬頭看他一眼,見他也正看著她。收豬男人長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白芍心裏想。
臘八那天早上,白芍的爹娘去幾十裏外的大楊樹屯走親戚。走時,收豬男人說,叔嬸,你們放心去吧,家裏有我照顧,今天我不去遠處,隻在附近轉轉。
我們傍晚就能回來。爹娘說完走了。
上午,冬天的陽光還刀鋒般光芒四射,午間飯口時就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不停,到晚飯時仍在下著,村落間的曠野滿是大雪片子飛奔撕扯,家家院子的柵欄、房屋被大雪覆蓋了一層又一層。大雪封了路,白芍的娘急得在親戚家的屋子裏來回踱步,喃喃自語,這可咋辦?閨女一個人在家。
爹說,一個人在家咋啦?都大人了,不會吃不會喝?
娘扯過來爹說,哎呀,你就知道灌尿水子(指喝酒),我擔心收豬那個男人對咱閨女起歪腸子。
爹說,哪能呢,我看那小子挺正派。
娘撇嘴說,紅皮蘿卜紫皮蒜,仰臉老婆低頭漢,你沒發現那小子走路總低頭嗎?這樣人最難鬥。
爹說,咋辦?你還能長翅膀飛回去呀!
爹娘就被這場大雪隔在親戚家,沒有趕回來。
這天晚上,收豬男人趟著沒膝蓋的大雪,從附近屯子趕回來了,帶回烀好的豬心、豬肝,還有一瓶白酒。
男人燃著灶火,把豬心、豬肝回鍋熱了熱,又把燒沸的水倒進一個盆子裏,把那瓶白酒放進去燙著,最後還用爐子上的小鍋做了大黃米的臘八粥。
然後,男人對著西屋的門喊白芍,過來一起吃吧!
白芍抱著離婚時帶回的那隻小花狗說,大哥,你吃吧,我吃過了。
男人走過來勸說,過一個門檻吃一碗,這大雪天,又是臘八,外麵死冷,咱倆喝點酒吧,驅驅寒。
白芍不好意思再拒絕,就到東屋陪男人喝酒。
這個晚上,一斤的白酒,男人喝了六兩,白芍喝了四兩。白芍是話語很少的女人,喝酒整個過程中,她也沒說上幾句話,都是男人問她答。
男人問,妹子,大哥冒昧問一句,你們因為什麼離婚?
白芍迷離著醉眼,猛地喝了一口酒後說,他嫌我不能生孩子!
男人隨後也喝了一口酒,罵道,他是個犢子!
喝完酒後的白芍,覺得渾身燥熱,胸腔像冒火,把整個身子燒得軟綿綿地躺在了東屋的炕上。昏黃的燈影中,白芍的臉一片緋紅,看著乖順很是好看。男人便用手試探去摸白芍的胸,見她沒有阻攔,男人就大了膽去脫她的衣服。白芍的意識中,本心是拒絕的,但手腳像被男人施了魔法不聽使喚,就依了男人,和他睡到了一起。
炕上另一頭的那隻小花狗看到了這一切。
第二天早晨起床,兩個人的表情都很淡定,像是昨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白芍給男人做了早飯,男人飯後便去外邊村屯收豬去了。後來如果不是白芍懷孕了,她和收豬男人那晚的事情,隻能算是風雪夜彼此心靈孤獨的一場撫摸遊戲罷了。
懷孕了,就該另有打算了。
白芍知道自己懷孕時,先是懷疑,經過種種驗證,確定是真的懷孕時,她高興得哭了,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爹娘。
爹娘關心的是,孩子是誰的?
白芍便把那晚和收豬男人的事情,說給了爹娘。
爹娘聽後直歎氣。
白芍離婚就是因為結婚幾年不生孩子。白芍至今忘記不了自己男人和公婆的目光,每天在她的肚子上焦灼地掃來掃去。還有男人和公婆時不時的冷言冷語。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男人還聽信“要想吃大醬就得勤打耙”的歪理。每天晚上,男人都在白芍身上辛苦“打耙”。最終男人白費了力氣,沒吃上“大醬”,以白芍生不出孩子為由,和她離了婚。
現在想起這些,白芍覺得那段日子自己活得很屈辱。白芍決定把孩子生下來,她要證明給人看,她是可以生孩子的女人。另外,白芍還有一層想法,她不想讓孩子成為她和收豬男人的無辜犧牲品,那樣太殘忍,自己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