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二人急匆匆下山,先去山腳周老伯的店中買了些許食物當作幹糧。張儀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像是一個將要爆發的巨雷,又像是一匹被囚禁已久而脫韁的野馬,此時終於得到了釋放,直衝著茫茫的天空和空曠的原野大喊大叫。蘇秦在一旁望著張儀,眼睛中滿是疑問的樣子,似乎不明白張儀為何會突然有此種怪異的表現。張儀也明白了蘇秦的疑問,卻又毫不在乎的繼續大喊了兩聲,朝蘇秦笑了笑說道:“大哥,這三年來我在山中待得悶極了,今日終於要到外麵看看這繁華的世界嘍……”說罷,忍不住將兩手放在嘴邊,又大喊了起來。
外麵的世界對於張儀似乎又是那麼的新鮮,那麼的好奇,他的樣子像個孩子似地,對於一切的事物都充滿著樂觀與興奮。然而,蘇秦的內心中卻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忐忑沉悶,他不同於張儀的心無牽掛,坦然無物。若是回家,張儀興許是被自己的父親張蘭痛罵幾句,也許會更加疼愛他這個寶貝兒子。總之,張儀回到家中,即使無事可做,也可以做他的富家公子,掌上明珠,享受人間錦衣玉食,也算是滿足了。而自己呢,生來本就農家子,一身常掛農田中。懷著一身骨氣跑出去闖蕩,若然沒有好前途,腆著臉的回到田間地頭兒重拾農具種地,不但要被自己的母親痛罵,也會被平日裏看不起自己的相鄰們更加蔑視。想到此處,不僅又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矛盾之極,真不知道此次下山之後,自己要往何處去。
二人出了雲夢山,一路往北趕去,不多久就來到了楚國邊界,前方有兩條大道,往西是趕往周天子都城洛陽,往東則是去魏國。眼看二人即將分別,張儀心中多有不舍,幾日來快要回家的興奮勁兒也已消散了大半,此時竟然眼圈通紅起來,雖然沒有落淚,但是能夠看出他的內心中是多麼的不舍。蘇秦的內心中也如同張儀一樣,充滿著離情悲緒。是啊,三年的兄弟情深,深山之中同住一屋,互相扶助,這恐怕是什麼都換不回來的珍寶罷,人世間最為珍貴而又無可替換的財富,不是金錢,也不是權勢,而是一種叫做“情”的東西。而那個時候,當情深之人分別之後,恐怕也就永無再見之日了。倉央嘉措詩中說道:你見或者不見,我就在那裏。而不見的你,如同兩人隔世,一生一死,又有何區別呢?因此,古人每當臨別之時的情感,往往是我們後人所無法領悟體會的悲情。
蘇張二人在岔路口分別之後,張儀歸心似箭,恨不得紮上翅膀立刻飛回家中去見父母。當初張儀是年少心性,不務正業,整日裏與一幫所謂的儒墨門人往來,父親張蘭自然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因此父子倆才發生諸多矛盾。張儀回到大梁城後,眼見著高高的城門,威武豪氣,雖然時隔三年有餘,卻仍是如此的熟悉。進入城中,張儀顧不得四處溜達,邁開腳步直奔家中而去。一路上仍然不時有成群結隊,腰挎寶劍的門人學士,在路邊遊來行去,擺台高論。張儀側耳傾聽,隻聽其中一方人說道:“方今天下紛爭,隻有仁義才能拯救人心,消止天下動亂。人心泯滅,欲望無窮,若是能夠發散道德仁義,頓生憐憫之心,天下自然太平無事。”另一方又說道:“你等所謂的仁義,太過虛幻空洞。人分親疏貴賤,仁義自然依次遞減,父母子女為上,相親鄰居次之,如此遞減,則人心亦無仁義可言。倒不如無分貴賤等級,互相兼而愛之,才是真仁義,真惻隱之心。如此,天下才能消除紛爭,達到真正太平的境地。”雙方人馬亂亂紛紛,互相爭辯不休。張儀看在眼裏,笑在心裏,心中想到,若是三年之前,我也許會被你們的學說給誘惑了。但是今日看來,美則美矣,卻不實用。天下紛爭,隻為列國割據,互相吞並而後已。如此勢不兩立,豈能因僅僅的仁義兼愛之心而停止征伐,和睦相處。當下便也不再關注那人,憑著印象直往家中走去。
張儀在大梁城中轉了幾個圈,饒了幾個彎,在一個路口便望見斜對麵一家店門口赫然寫著“張蘭酒家”四個大字,匾還是曾經的匾,絲毫沒有變化。張儀內心激動,心髒隨之飛快的跳動。俗話說近鄉情更怯,此時的張儀,多年未回家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家中的父母,直到此時竟然退卻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麵對自己的父親。他在路的對麵拐角處躲藏起來,朝著店內觀望,隻見店門口人來人往,進進出出,店小二在門口熱情的招呼客人,卻不見父親從店內走出。張儀在對麵躲了好一會兒,心想,還是回家去吧。於是站起來跨過路口,直來到店門口。店小二見又有人上門,慌忙上前迎去,正要開口招呼,隻朝張儀臉上一望,便立刻愣愣的呆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張儀的臉龐,張儀見他如此望著自己,卻也不好意思開口,畢竟三年多未回家中,見著店中的仆役,倒也顯得生疏了許多,自己也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店小二望了他好一會兒,方才緩過神來,一手往店內搖晃,急忙喊道:“東家、東家,你看……看誰回來了!”張蘭此時正在店內的櫃台裏麵盤算賬目,聽見店小二喊叫,心中有些不耐煩道:“喊,喊什麼喊,有客人到,請進來就是了。”說也難怪,張蘭為人本來生性和善,待人寬厚。但是自從張儀三年之前離家出走之後,張蘭隻此一個寶貝兒子,到處托人尋找不見,心中自然煩躁難耐,就連生意也毫無心情打理了。店小二聽張蘭不耐煩,當下也顧不得了,心中著急,一時之間也忘了如何稱呼張儀,隻得連連喊叫:“東家、快出來,快出來……。”張蘭聽店小二喊得奇怪,心中稍有疑惑,便從櫃台裏走出,一邊走一邊抱怨道:“我耳朵還不聾呢,喊什麼喊哪……”張蘭正說著,人走到門口,抬起頭來一看,見門口站著一人,那人跟自己正打個照麵,張蘭立刻呆在那裏,張儀見到張蘭出來,朝他喊了一聲“爹爹”。張蘭呆在店門口一動不動,像是僵死了一樣,就連張儀喊自己一生“爹爹”,也似乎沒聽見一樣。過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內心一陣酸楚疼痛,也不顧周圍人來人往及店裏的吃酒客人,他老淚縱橫的哭道:“你,你是我的儀兒嗎?”張儀望著父親斑白的頭發,似乎比三年前老了許多,憔悴了許多。忍不住也流下淚來,上前握著父親那滿是皺紋的老手,聲音顫抖的應道:“父親,我是你的儀兒啊。”張儀當初偷偷離家出走,張蘭內心萬分焦急,四處托人尋找仍然找不到蹤影,心中惱恨之際,恨不得兒子回來之後將他狠狠地痛打一頓。可如今見到兒子就站在自己麵前,心疼倒占了大半,哪裏還顧得上打兒子呢。當下讓店小二拿著行李,自己攜著兒子慌忙走進店裏,將張儀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