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曾經以為我距離你很近,隻不過是一個轉身的距離。而如今我卻發現,我們之間隔著漫長而遙遠的距離,就像分開的天與地,我隻能站在卑微的土地上,仰望有你的天堂。
01
白喜剛剛怒氣衝衝地殺出了廁所的門往餐廳大廳走過去,就看見一個服務生的背影十分眼熟。這個高挑削瘦的身形,還有彎腰的時候身體稍稍往右傾的動作,都讓人覺得莫名的熟悉。
是宋淮楊,他在這裏打工。
他端著餐盤幹淨利落地穿梭於各個餐桌之間,微笑中帶著三分職業七分溫暖,眼睛微微眯起,看起來那麼陽光的樣子。
他一轉身,也看到了白喜。白喜正想跟他打個招呼,結果陳瑜萱也從衛生間裏走出來了。遠處的宋淮楊眉心微微一擰,給了白喜一個眼神,然後把食指豎在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白喜打招呼的動作僵了一下,瞬間的困惑之後馬上明白了什麼,身後的陳瑜萱已經踏著高傲的步子從她身側走過去了。而遠處的宋淮楊也繼續收拾盤子,遞送菜單,就好像從來都不認識她那樣。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挪不動步子。她知道宋淮楊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她。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個服務生,或許他是不想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吧。
的確像陳瑜萱那樣趾高氣揚的人,如果知道白喜和一個服務生關係很好,也不知道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但是白喜看著宋淮楊端著餐盤的背影,內心忽然有一種不忍在跳動著。或許他的生活從來都不像表麵那樣輕鬆自在吧,至少她現在就可以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種仿佛被大山壓著一樣的沉重;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平時似乎都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的落寞。
很多人喜歡他,很多人敬仰他,但是更多時候,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痛也隻有他自己扛著吧。
白喜忽然又想到她自己。
在別人眼裏,她沒心沒肺,開朗得過分,好像什麼事情都不會往心裏去。但是誰又會知道,她有著那樣的童年,那樣的家庭。她把自己偽裝成很快樂的樣子,以為這樣就能騙過自己,可是到頭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還是沒能真正地開心起來,特別是在麵對白媽媽的時候。
宋淮楊從她身邊擦肩而過,他們的眼神有片刻的交彙。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白喜忽然覺得宋淮楊和她是同類。他們都是獨自舔舐傷口妄圖能讓自己就這樣好起來的人。
宋淮楊微微停了一下,嘴角微微彎起一個笑容來。
那個笑容,莫名地就讓人安定下來了。不得不說,有的時候他就像強心針一樣,隻要他一個笑容,比別人千言萬語都管用。
白喜的目光也定了定,嘴角重新漾開一抹笑,朝著白媽媽他們走了過去。
話題依然那麼的無趣,簡直讓人昏昏欲睡。
陳嶽濤看白喜和陳瑜萱都心不在焉的樣子,於是擰著眉頭開了口:“你們兩個也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有什麼想說的盡管先說,我不想到了將來再出現問題。”
白喜還沒說話,陳瑜萱先高傲地一挑眉,斜眼看了白媽媽一眼,眼神輕蔑:“爸,這種女人你都要,你覺得我還能發表什麼意見?”
這句話一出口,整桌人的表情都是一僵,白媽媽的臉色有那麼一瞬的難看,但是這些年久經商場練出來的定力讓她的臉上很快就恢複了動人的微笑。
隻不過白喜就沒那麼客氣了,還沒等白媽媽開口,她就不客氣地回敬:“是啊,我也覺得叔叔的眼光一定一直都不怎麼好,不然這麼優雅沉穩的叔叔怎麼能生出這麼沒禮貌的孩子,你說對吧。”
“你!”陳瑜萱瞪圓了一雙眼睛,哪裏還有什麼大家閨秀的影子!簡直就是活脫脫一隻母夜叉。
白喜秉承著氣死人不償命的準則,繼續還擊:“雖然不太禮貌,但是其實我還是挺喜歡瑜萱你的,經常有人跟我說,很多大家閨秀都是表麵上做做樣子,其實背地裏不知道有多潑多野呢。瑜萱你跟她們還是不一樣的……”
眾人臉上都是一臉的莫名,聽這個口氣白喜是要服軟求和嗎?
但是馬上,她嘴角就浮起一抹讓人有點忌憚的壞笑:“你從來不用裝,有多潑多野長眼睛的都能看見!”
白媽媽聞言笑容再也掛不住了,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一把攔下她:“阿喜,怎麼能亂說話。”
然後還對陳瑜萱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對不起,這孩子從小就野慣了,說話也沒有個分寸……”
“誰說不是野慣了呢……”陳瑜萱前一秒還被白喜說得臉色發白,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回擊,這下聽到白媽媽讓步,自然得意了,還在“野”字上加了重音。
陳嶽濤皺緊了眉頭,氣那麼一沉,給了陳瑜萱一個瞪眼:“禮儀老師就是這麼教你禮數的嗎?”
“爸……”陳瑜萱恨恨地咬牙,目光刀子一樣剜在白喜身上,一臉的不甘心。
白喜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但是礙於白媽媽不讓她說話,她也隻好忍氣閉嘴。
陳嶽濤似乎也失去了耐心,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明顯的不快,然後抬眸看了一眼白喜:“好了,既然萱兒都說了她的意見了,小喜你也說說吧。”
“我的意見啊……”白喜微微諷刺地笑了笑。
白媽媽連忙給她遞了一個威脅的眼神!
“我的意見當然是……”白喜故意停頓了一下,眉眼微彎,“我的意見當然是不、同、意!”
一時間,氣氛又冷了下去,感覺四個人周圍都快要結起一層冰霜了。白媽媽給了白喜一個憤憤的瞪眼,白喜卻隻是攤了攤手,表示自己隻是說了實話而已。
02
陳嶽濤並沒有馬上就惱火起來,反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認認真真地看了白喜一眼:“你為什麼不同意?”
白喜聽到陳嶽濤這個口氣就有點來火,他這樣的態度很明顯就是和陳瑜萱的態度一個樣兒。他們的態度是,白媽媽和白喜就應該欣然同意才是啊!她們這是在高攀,有什麼理由不同意?
但是白喜真的是非常討厭他的口氣,於是嘴角微微浮起一絲笑容,眼睛微微那麼一眯:“為什麼?叔叔,你覺得是為什麼?”
陳嶽濤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你但說無妨。”
“因為你不是我親爸。”白喜這一句話說出口,身邊的白媽媽忽然顫抖了一下。白喜很少看到她臉上有那樣慌張的神色,這些年來她就好像把自己打造成了女金剛,刀槍不入。
但是或許,有些事情,依然是可以紮到她心上的。
她最不喜歡白喜想念白爸爸,而現在,白喜卻在這種時候這麼毫無避諱地直接說了出來。
陳嶽濤為自己點上了一支煙,目光變得有點鋒利。他看著白喜,語調很緩:“這麼說,你是認為我不如你的親生父親?”
白喜對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迎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沒錯,就算你有再多的錢,你也比不上我爸一根毫毛……”
陳嶽濤額頭的青筋略微凸起了一些,眉心的結也擰得更緊了,空氣中開始彌漫著香煙的味道。此時的尼古丁似乎不再有安心凝神的功效,反而讓人覺得焦躁非常。
沉默了片刻之後,陳嶽濤的目光變得更加鋒利:“可是,據我所知,你的生父不過是個下崗工人。”
“那又怎樣。”白喜毫不避讓。
陳嶽濤嘴角浮起了一抹陰冷的笑,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他一個月的工資不夠你一個人來這裏吃一頓飯。”
“我從來沒說過我喜歡這種地方。”白喜嗤之以鼻。
陳嶽濤的怒火似乎也已經被她點燃了,目光變得越來越尖銳,但是表情卻依然是那樣的平靜,隻有嘴角的冷笑讓人有些害怕:“你不用再維護你爸了。他就是個失敗者,他連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留不住,他根本一點用都沒有……說實話,我很同情他。”陳嶽濤擰滅了手中的煙,看到白喜的臉上漸漸失去血色,他嘴角的笑容裏得勝的意味也越來越明顯,“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就不會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放棄爬到頂端的機會。”
“陳叔叔,那麼你告訴我,你對成功和失敗的定義是什麼?開豪車,住豪房?但是你也離婚了,你也給不了你女兒一個完整的家,你生意上成功了,可你還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成功失敗或者幸不幸福這種事,我心裏清楚明白就好,不需要你們替我或者替我爸來定義。我隻是很清楚明白,如果你是我後爸,我和我媽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幸福感。”
陳嶽濤聽完她從容不迫地說完這麼一大段,有一瞬間,眼睛裏冒出了一絲火光,但是他又把火光用力壓製下去,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來:“沒錯,我的確是離婚了,但是我沒有讓我的妻子帶著女兒逃跑。”
這句話戳中了白喜的痛點,陳嶽濤的話音剛落她的臉色就已經慘白,身體在不停地顫抖著,身邊的白媽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口了,但是她一直都在按著白喜的手,防備她做出一些更過分的事情。剛才的幾番交鋒下來,他們想要成為一家人的可能性基本上是沒有了。
但是白媽媽和陳嶽濤還有很多生意上的牽扯,絕對不能撕破臉皮到連假裝友好都不可能的地步。
一時間,4個人都陷入短暫的沉默裏。
陳嶽濤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喝著杯子裏的酒,目光微閃。可能是在為剛才他自己的完勝而得意吧。
白喜忍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泄,簡直都快瘋了,如果給她機會,她絕對會站起來毫不猶豫地把麵前杯子裏的酒全都潑到陳嶽濤臉上!
就在這個時候,宋淮楊端著他們點好的菜出現了,依舊是假裝不認識白喜的樣子。
隻是在把菜擺到陳嶽濤麵前的時候,不小心失手一滑碰到了他麵前的杯子,小半杯葡萄酒和半盤菜就這樣倒在了陳嶽濤身上!
陳嶽濤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是一收:“你是怎麼做事情的!這身衣服多貴你知不知道?你這輩子工資加起來都賠不起!”
宋淮楊連忙道歉:“先生,實在對不起,剛才手滑了。您的損失我一定會盡力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