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論習慣和風氣對生活的影響
習慣和風氣對審美觀的影響
除了前麵已經提到的,對人類的道德情感具有重大影響的,並且流行於不同時代和不同國家的有關什麼是應該責備或值得讚揚的原則之外,還存在其他一些原則。這些原則就是習慣和風氣,它們是支配我們對各種美的判斷的原則。
如果兩個事物經常在一起,即使隻是一種純然的習慣而已,人們也會對此把兩者聯係起來。打個比方,如果一套衣服缺少了一些慣常的裝飾,而且如果這種搭配有著某種自然的搭配感,我們就會覺得非常別扭。有些人習慣用高尚的眼光看待世界,而厭惡一切平庸或醜惡的事物。如果那些事物存在不恰當的聯係,我們就會慢慢淡忘那種感覺。肮髒混亂的人喪失了對整潔和優雅的感覺。不同的人對不同樣式的家具或衣服有不同的感受。
廣義上的風氣是指某種特殊的習慣,而狹義的則特指身份高或者素質好的人身上體現的風氣,而非販夫走卒之流。大人物平時衣飾豪華,舉止優雅,不怒自威,所以他們偶然擺出的姿態會有一種特殊魅力。等到大家習慣了這樣,他們也就成了雅致和豪華的代名詞。其實這種姿態並沒有太多的內在含義,如果哪天大人物換上了另外一套架勢,可能就變成了下等人的樣式。
風氣的產物有很多種,最普通的包括衣服和家具,當然,產物還涉及人文情趣等各個領域,如音樂、詩歌、建築等。單純從衣服和家具來看,習慣和風氣隻是一時的流行,因為人們總愛嘲笑五年前流行的式樣。製作衣服或家具的質料都不很耐久,如果一件漂亮袍子要花十二個月才能縫好,則根本談不上什麼流行了。家具比較結實耐用,所以它的式樣不像服裝款式變化那麼快,不過,每五到六年,家具式樣就要有一次革新。人一輩子中有機會見到家具的很多種流行式樣。從藝術品(詩歌、建築等)來看,人們的審美標準不會很快隨著習慣和風氣而變化。一幢建築如果施工精良,可以存在好幾個世紀;一首歌曲如果優美,可以口耳相傳流行很多代;一首詩歌如果動人,可以流芳百世。原因就在於創作者的獨特風格、情趣和手法。人們在一生中很難有機會看到這些藝術形式發生重大變化,對不同的年代和國度裏的流行藝術也沒有多大機會了解,所以很難不帶偏見地把他們與自己身邊的流行時尚進行比較。人們總覺得藝術品是以理智、天性為標準的,不過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建築、詩歌及音樂之於衣服和家具,它們受到習慣和風氣的影響絲毫不遜色。
舉幾個例子來說,多利亞式石柱頭的高度為直徑的八倍,愛奧尼亞式石柱的高度是柱頭盤蝸直徑的九倍,科林斯式石柱直徑是柱頭葉形裝飾的十倍,要說哪一個最恰當,隻能以風氣和習慣為標準。當我們習慣了某種裝飾的特定比例關係,再看其他的比例關係時,就會覺得不舒服。如果把各種柱式其特定的裝飾物換成其他風格的裝飾,會引起那些對建築學深有造詣的人的反對。按建築師的說法,正是根據這些精確的原則,先人為每一個石柱頭配了適當的裝飾,此外再無他選。無論如何,如果用同樣的角度來修改某些建築,即使動機再高雅、優美,但是建築學的特殊準則已經被習慣定型,這些習慣都是枉然可笑的。就像一個人穿了身與他以往的裝束大相徑庭的衣服,出現在公共場合時會顯得滑稽可笑,即使新裝本身非常雅致合體。這與用與流俗觀念完全不同的方法去裝修房子的道理是一樣的。
古代論者認為,詩歌的一定韻律體例天生表達某種感情和內容,嚴肅或輕快的風格各有其對應的體例。這種說法看上去站得住腳,遺憾的是現代人的感受似乎不符合這一原理。英國的詼諧詩與法國的英雄詩用的詩體相同,在拉辛的悲劇或伏爾泰的《亨利亞德》中,幾乎可以找到同樣的詩句:“汝之良言,吾人沒齒難忘。”法國的詼諧詩也並不比它遜色。由於習慣的原因,某種韻律在一個國家代表莊嚴肅穆的感情,而在另一個國家,它卻與詼諧幽默密不可分。如果用英語書寫法國亞曆山大風格的悲劇,或者用法語創作十音節詩,都是荒謬可笑的。
一個高明的藝人會用改良已有藝術形式的方式開創全新的寫作、音樂或建築風氣。一個有名望的大人物穿上某種怪誕的裝束之後,會使它迅速成為流行,就像一位出色的大師的新手法也會在行內成為楷模一樣。在那五十年的時間裏,意大利人的音樂和建築情調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但這不過是出於大師的模仿,因為這些人在音樂與建築學等各個藝術領域中已經擁有了顯著的地位。昆德良批評塞尼加擾亂了羅馬人的情趣,拋棄莊重理性的雄辯而煽動浮華輕佻之風。薩盧斯特和塔西佗也受到了類似的指責,說他們提倡一種雖然簡潔優美、詩意盎然,但明顯是勞神費力和矯揉造作的風格。究竟需要用何種素質來使一個作家的不足變為特色,我們不得而知。但當我們讚揚了一個民族的情趣的改善之後,說一個作家敗壞了這種情趣,或許就是對他的最高度的頌揚吧。在英語作家中,蒲柏先生的長詩和斯威夫特博士的短詩創作都有所創新。斯威夫特式的簡易流暢取代了巴特勒的詭怪神奇。雖然說德萊頓和愛迪生分別有著生動和精確的長處,但還是被人們拋棄了。而蒲柏先生那種細致簡練的風格已經成了長詩的標準風格。
習慣與風氣除了會影響藝術作品外,也會影響我們對自然之美的感受。萬事萬物中存在著各式各樣的美,我們欣賞每一種動物自己特殊的身體比例之美,而且我們也不會把這種標準用在其他動物身上。淵博的耶穌會教士比菲艾神甫認為,事物的最美狀態存在於其最常態的狀態中。以此類推,人的容貌之美屬於一種中庸狀態,與各種醜惡的造型相去甚遠。比如一個漂亮的鼻子,不長不短,不直不彎,在各種極端狀態中處於中庸地位。上帝在不經意間就違背了這個原則。有些東西即使有細微的差別但大體還是相像的。我們對著同個圖案臨摹出來的畫都是大體相同的,原型的最主要的特征都是可以找到的,而且最細心的作品和最粗心的作品具有更大的相似性。這與某種生物中最漂亮的具有該生物最明顯的特征,而醜陋的則不是是一樣的道理。根據比菲艾神甫所說,各種事物中,最為常見的即為美,所以人們要先通過實踐和經驗來認真研究,才能說什麼東西是美的。每種事物的美都有其獨特性,不同物種和國家之間的審美都有所不同。關於花朵、馬匹或什麼東西的美的標準,我們不能用在對人體美的評價上。同樣,地域及生產生活方式的不同、生物適應其生存環境不同產生的形態差別,又都產生了不同的美的標準。如摩爾馬之美不同於美洲馬之美,不同國家間關於人的體形和麵孔的美的標準,更是千差萬別。例如在幾內亞海岸,白皮膚就是一種驚人的醜陋,而塌鼻子和厚嘴唇則是美的。在中國,一個大腳健步如飛的女人會被看成是醜陋的。北美的某些野蠻民族有給嬰兒頭上綁四塊木板的習慣,這樣趁孩子的骨頭柔軟尚未成型,就把頭塑造成了四方塊的形狀。歐洲人對於這些凶暴荒唐的習俗很是驚駭,某些教士認為這來自那些民族的野蠻未開化。不過最令人驚訝的是直到最近的一百年來,歐洲女人都在拚命把自己漂亮的圓腦袋壓成同樣的四方形。盡管在所謂文明國度裏,大家也都明白這些習俗會帶來很大的痛苦和疾病,可因為習慣的力量,它們仍然廣為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