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論有關美德的品質
引言
當我們探討一個人的品質時,我們當然要從兩個不同的角度來考察它:第一,它對那個人自己的幸福所產生的影響;第二,它對其他人的幸福所產生的影響。
個人品質對自身幸福的影響
健康和保養是造物主希望人們最先關心的事情。他用饑餓和口渴、快樂和痛苦、熱和冷等讓人愉快或不快的感覺,訓誡我們為了身體的健康應當選擇什麼和回避什麼。我們的監護人從小就教導我們如何避免傷害。這些教導的目的與造物主一樣。而成年後,我們會慢慢明白,為了滿足這些先天的欲望,為了得到快樂和避免痛苦,我們應該學會謹慎和預見的必要手段。
為了生存和身體的舒適,我們首先需要擁有物質和財富。並且我們在社會上的名譽和地位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們所擁有的或者人們猜想我們擁有的物質財富,而在我們所有的先天欲望中,最強烈的莫過於獲得尊重的願望。因而,我們都急於獲得財富,以及財富所帶來的名譽和地位。
而一個人獲得的地位和聲譽,很大程度上又來源於他的行為和品質。良好的行為和品質能讓人們自然地激發出信任、尊敬和好感。
幸福生活的基本保障是:健康、財富、地位和名譽。在得到這些的過程中,謹慎這種品德十分必要。
前文中說過,當一個人從順境轉為逆境時,他所感受到的痛苦比從逆境轉為順境時所感受到的快樂要多得多。所以,謹慎首先的體現的是安全。為了保住已有的健康、財富、地位和聲譽,然後在此基礎上追求更多的利益,我們要在自己的行業裏練就真才實學,勤勉刻苦地工作,壓縮開支,甚至是一定程度的吝嗇。這些做法都是非常謹慎和保守的。
認真學習所需要的一切知識是謹慎的人長期堅持的,而他並不想借此向別人炫耀,而隻想掌握實用的知識和技能。這種人不會用騙子的伎倆來對付別人,不會用自命清高的態度來壓迫別人,更不會用那種淺薄的盲目自信來愚弄別人。他為人謙虛淳樸,討厭嘩眾取寵和誇誇其談,甚至不想顯露自己的真本事。他不喜歡結黨營私、拉幫結派,隻會依靠自己的真才實學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榮譽。在上層社會中存在著很多結黨營私之徒。他們自認是道德的仲裁者,卻彼此吹捧,隨時準備打壓對手。而謹慎的人即使處於這種環境,也不會和那些人一起欺騙公眾,而會借了解他們的機會,而使公眾避免受愚弄。
謹慎的人害怕謊言被戳穿和由此帶來的羞辱,所以為人都很真誠。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在什麼場合都直言無忌,也不代表他在別人不正當的要求下也會老老實實地把實情全盤托出。他的言談都會有所保留,而且從不貿然發表對他人的意見。
謹慎的人從不高談闊論,卻不會缺少朋友。他的友情常常是一種溫和的慈愛,而不是非常熱烈的那一種。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很需要他這種溫和的慈愛,而他對於一同經曆過種種考驗的密友,則擁有一種冷靜、牢固而真摯的感情。他擇友的標準隻是出於對他人的品質的欣賞,而不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他不喜歡應酬,也不喜歡那些娛樂場所。他認為過那樣的生活會打破他一直以來堅持的節製。
謹慎的人談吐不一定會妙語連珠,卻不令人討厭,因為他很有禮貌、很節製。在日常交往中,他寧願表現得比別人更為謙遜,不會淩駕於他人之上。他尊重所有那些已經確立的社交禮儀。蘇格拉底、亞裏士多德、斯威夫特博士、伏爾泰,以及腓力二世和亞曆山大大帝、彼得大帝,他們都喜歡用踐踏禮法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這為後世樹立了錯誤的榜樣,導致後人常常去模仿他們。相比來說,謹慎的人為人們樹立了一個更好的榜樣。
謹慎的人堅持勤勞和儉樸,並且為了將來的長遠利益甘願犧牲眼前的利益,他也因此得到旁觀者的充分讚同。而別人不會因為他現在的勞苦而對他的做法感到厭倦,也不會因為他對理想和欲望的追求而受到衝動的誘惑,因為這個人目前的處境今後他有可能也會遇到。所以他會感同身受地去理解這對勤勉者的意義,並且在以後的類似處境中,他也會去實踐這種讓人讚許的自我控製。
謹慎的人總是按照自己的收入來安排自己的支出,並對這種生活感到滿意,而這種生活會隨著財富的累積變得越來越好。因而漸漸的他也可以放寬儉樸的程度。他對這種逐步增加的舒適和享受感到非常滿足,因為他感受過追求這種生活的艱苦。所以他很珍惜眼下的生活,不會貿然去改變現有的生活狀態。如果他計劃作出一些改變,一定會做好充分的準備和安排。他不會因為一時的拮據而急於投身新的事業,而會充分冷靜地去考慮每一種後果。
對於不屬於自己職責範圍的事情,他也不會隨便兜攬。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他從不幹涉,也不會自作聰明地給別人亂出點子,或者將自己的思想強加給別人。他不會通過多管閑事去得到想要的地位,而隻是把自己的事務限製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並且反對任何拉幫結派和結黨營私,厭惡那些陳詞濫調的說教。在特殊情況下,他也不會拒絕為自己的國家做些事情,但他不會玩弄陰謀使自己進入政界。並且,公共事務由別人來管理更讓他感到高興和輕鬆。他喜歡舒適安逸的生活,不喜歡追名逐利的浮華虛榮,也不渴求建功立業的光榮。
謹慎這種美德是一種很有意義,並且受人歡迎的品質,因為它對個人的健康、財富、地位和名譽都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是,它隻是受到了人們一定程度的尊重,卻沒有得到最熱烈的愛戴和讚美。因為與其他的美德相比,謹慎算不上是最被人推崇的美德。
謹慎這種品質出現在一個勇敢的將軍、一個英明的政治家、一個上層議員等人的身上時顯得更為崇高,因為他們追求的是除健康、財富、地位和名譽之外更加崇高的目標。在他們身上,謹慎都與英勇、善良、正義這些更為崇高的美德結合在一起,並用它的克製恰如其分地維係著這一切。這種更深層次的謹慎發揮到極致,就會演變成一種最恰當的行為習慣或傾向。它代表著最高的智慧和最純的美德的結合,它接近於學院派和逍遙學派中哲人的品質,而那種較低層次的謹慎則接近於伊壁鳩魯學派哲人的品質。
對於缺乏謹慎的人,有人會憐憫他,有人則會輕視他,但無論如何不會有人因此而討厭他。但當謹慎與另外一些不良的品質結合在一起時,則會加重這些不良品質帶來的後果。一個謹慎的無賴,雖然他的機靈古怪會使他遭到強烈的猜疑,但卻常常能讓他逃過懲罰和調查。而一個愚蠢的無賴卻沒有辦法避免,於是成為人們泄憤的對象和笑料。在刑罰嚴酷的國家,人們已經對凶暴的行為司空見慣,不會再感到恐怖。但在法治國家罪惡的行為會讓人人都感到恐懼。這兩種國家,對罪惡的看法可能是相同的,但對謹慎的看法則完全不同。在前一種國家,凶殘是最大的罪惡,而在法治國家,缺乏謹慎的蠢行則可能是最大的罪惡。
在16世紀的意大利的上層社會中,暗殺、謀殺是司空見慣的事。愷撒?布吉亞曾邀請臨近四個小國的君王到塞內加各利亞舉行友好會盟,可等待他們的卻是掉腦袋的命運。但在那個年代,除了名譽受到了一點點損失外,愷撒?布吉亞並沒有因此而身敗名裂。他在數年之後的下台有與這個罪行無關的另一些原因。而在這一罪行發生之時,馬基雅維利正作為佛羅倫薩共和國的公使常駐在愷撒?布吉亞的宮廷。他用一種不同於他的所有作品的洗練的語言對此事作了奇怪的說明:他對愷撒?布吉亞的手腕表示欽佩,卻對被害人的不幸視而不見,對殺人者的殘暴虛偽不表示憤慨。所以說,甚至馬基雅維利在那個時代也算不上一個有道德的人。“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對於征服者的殘暴,人們常常可笑地讚美它的偉大;而小偷、強盜和殺人犯的不義在所有情況下都會被人們鄙視。即使前者造成的危害比後者要大一百倍,但隻要他處於王侯之位,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偉大之舉;而沒有地位的人的罪行則注定永遠要受人唾棄。即使前者和後者的罪孽的性質一樣大,而且也差不多蠢。一個聰明又邪惡的人得到的信任常常比他應該得到的多,而同樣邪惡的笨人卻總是在所有的人中顯得最可恨、可鄙。所以說,謹慎的人格和其他美德的結合構成了最高尚的品質,而不謹慎的人格和其他壞品質結合起來則形成了最卑劣的品質。
個人品質對他人幸福的影響
引言
每個人的品質,就它可能對別人的幸福發生影響而言,必定是根據其對別人有害或有益的傾向來發生這種影響的。
事實證明,某些人的一些惡行,確實破壞了別人的幸福。它違反了法律中的正義原則,所以法律被用來製止和懲戒這些惡行,使人們不敢用惡行去破壞他人的幸福,這就是法律的效用。因此,各個國家和政府都製定了民法、刑法。而在實施法律之前,究竟哪些行為破壞了他人和社會的幸福,是我們需要研究的問題。可惜的是,這門學科——自然法學,目前還沒有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因此我們無法去探討這個問題。但是,即使在沒有一個合理解釋的情況下,人們也會本能地去尊敬那些不破壞他人幸福的人。這種品質通常和同情、人道、仁義等緊密相連,表現出仁慈的對他人幸福的關心,從而受到人們高度的尊重和崇敬。這些無須什麼解釋。在本章裏,我想闡述的是,人的天性表現出的調節次序——我們的善行一般總是先針對個人,再針對社會。很明顯,我們的天性在這裏指導著一種次序,而這是一種深層次的智慧,並且這種智慧的程度與我們所施善行的有用程度和大小程度直接相關。
天性致使我們關心注意他人的次序
正如斯多葛派學者所說,人最關注的是自己。每個人對於自己的快樂和幸福的感受總是最直接的,所以人總是比別人更懂得如何照顧自己。而對於他人幸福或者痛苦的感受,我們隻能從他人對於那些感覺的反應中想象得到。
除了自己,我們最關心的是親人,父母、子女和兄弟姐妹。他們的幸福或痛苦深深地影響著我們。我們很清楚地知道親人們最關心的是什麼,我們對他們的同情遠遠比對其他人深切,我們關心他們的幸福就跟關心自己的幸福差不多。
人的天性決定了我們傾注在孩子身上的感情,要遠遠超過我們的父母。而且,相比於對父母的尊敬感激之情,我們對孩子的溫柔關愛之情通常是一種更為主動的本性。自然決定了孩子來到世上以後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的生存完全依賴於父母的撫育;而父母的生存卻大多不需要子女同樣的照料。從孩子身上,總是可以寄托很多的期待和憧憬,而對老人就不可能寄托什麼了。所以在人的天性中,孩子總是比父母更重要,更能喚起我們強烈的感情。老人的去世一般不會讓人十分痛惜,而孩子的死則會讓我們悲痛欲絕。即使那些最凶殘冷酷的人,也會去保護柔弱的嬰兒。而隻有在具有最高尚美德和人道的聖人那裏,老年人才享有和嬰兒一樣的待遇。
在我們的一生中,我們最先感受到的友誼,來源於兄弟姐妹之間的友誼。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家庭之中,而我們的家庭也因此變得其樂融融。兄弟姐妹間互相帶來的快樂和痛苦,遠比旁人帶來的多得多。這種友誼是我們彼此獲得幸福的共同源泉。因為生活在共同的環境中,手足之間更能對對方的快樂或者痛苦產生共鳴,而讓他們更加相互幫助和照應。
大多數的兄弟姐妹在各自成家立業後仍保持著小時候的情誼,而他們的下一代也由於父母間的這種情誼而保持著天然的感情聯係。如果孩子們的脾性相投,這種天然的友誼就會帶來很多愉快,反之,這種愉快會慢慢減弱。然而,由於他們不在同一個家庭環境中長大,他們之間的感情會比父母那一代冷淡,並且隨著親屬關係越來越遠,感情也越來越疏遠、淡薄。
實際上,幾乎所有的感情隻是源自一種習慣性的同情。我們關心親人的幸福或痛苦,我們讓他們得到幸福和避免痛苦的希望,就是出於這種習慣性的同情的具體細節上的感受。親人們因為生活在同一個環境裏,容易產生這種同情,所以彼此產生感情。——這是每一個人所需要的。因此,人與人之間就形成了一條人際關係的基本準則:彼此具有某種關係的人們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感情。那些違反這條準則的人,會被認為是不正常的、不通人性的,有時還會被認為是罪惡的。比如身為父母,卻不溫柔慈愛;作為子女,卻不孝順父母。這些都會招致人們的指責和批評。
然而,在某種並不具備天倫之情產生的環境的特殊情況下,人的本性也往往可以彌補環境的不足,使這種血緣親情同樣存在。比如,一個年幼時因為偶然的原因而沒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長大後又回到父母身邊的孩子,他和父母之間的孝敬和疼愛之情就會少一些。而如果一個家庭的兄弟姐妹們都在相隔遙遠的地方讀書,彼此間的感情也會弱一些。但謙遜、道德的人性,仍會讓自幼分離、天各一方的父子之間、兄弟姐妹之間,產生血濃於水的感情。他們會不由自主地掛念對方,而且經常盼望著某天的團圓。在分離的時候,遠在他鄉的兒子或者兄弟姐妹,常常是心中最掛記的人,他們之間也不會產生任何的不快。他們聽到對方的消息,總是感到莫大的滿足和高興。他們還會認為遠在異鄉的那個兒子、兄弟才是沒有缺點的完美的兒子或兄弟,因而對他的種種思念,就會成為一種充滿浪漫色彩的憧憬。當他們團圓時,他們會按照家人之間習慣的感情去關心彼此,並且感到非常自然。但是在進一步的接觸和了解之後,他們常常會發現,彼此的習性、脾氣和愛好,同自己想象的並不一樣,這樣他們就沒法再像以前那樣和諧融洽了。而這是因為缺乏一個產生習慣性的同情的環境,缺乏維係親情的基礎。他們的日常交往和言談很快會變得單調乏味,而且越來越少。當然,他們也可以在表麵上做到互相謙讓、相敬如賓,在一起繼續生活下去。但卻絕對沒有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之間的那種融洽、同情、推心置腹和坦誠無忌。
然而,上述準則隻是對本分和有道德的人才具有這種微弱的力量。對那些胡鬧、放蕩和自負的人,這些準則是蒼白無力的。這些人對天倫之情麻木不仁,除了嘲弄之外,他們幾乎從不談起。因為自幼的分離使他們的親情十分疏遠,他們最多隻能表現出一種冷漠和敷衍的客套。即使如此,一旦利益上出現一些微不足道的對立,或者交往中出現一點小小的不快,也會使這種客套完全結束。
現在很多父母把男孩子送到遙遠的名牌寄宿學校讀書,讓更大的青年在遠方的大學上學,讓女孩子在遙遠的修道院或寄宿學校上學,這種做法從根本上傷害了法國和英國上層家庭中的道德倫理,影響了家庭的幸福。我認為,如果希望孩子成為尊敬父母、與兄弟姐妹和睦相處的人,就要讓他們在自己的家裏接受教育。讓他們住在家裏,每天有禮貌地離開父母去公共學校上學。這樣在日常生活中,出於對父母的敬重,他們對自己的行為會有一種非常有效的約束;而出於對孩子的尊重,也常常會使父母的行為受到有益的限製。這是一種最有效的教育方式,接受公共教育也許真的有些好處,但肯定不能補償由此帶來的損失。家庭教育是最天然的教育方式,而公共教育則是一種人為的教育方法。哪一種方法更優越是不言而喻的。
許多悲劇和戀愛故事中描述了這樣一種美麗動人的奇妙感情——親緣。人們認為親人們是因為具有這種感情而彼此想念,即使在他們知道彼此有親情關係之前也是如此。但是我認為這種親緣的力量隻在悲劇和戀愛故事中存在,在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即使在悲劇和愛情故事中,這種感情也隻發生在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的一家人之間。要說這種感情也存在於表、堂兄弟姐妹乃至叔嬸伯侄之間,我認為是十分荒唐的。
聚族而居在從事畜牧業的國家裏是一種普遍的情況。這種居住方式對他們共同防禦外來入侵是十分必要的。從地位最高的到最低的所有人在這種居住方式下都可以互相扶持、互相幫助。和睦相處可以增進彼此之間的這種感情,不和則會削弱和破壞這種感情。但在他們家族成員之間,他們的聯係要比與外部的多得多。同一家族中即使關係最遠的成員也有某些聯係。不久之前,在蘇格蘭高地,酋長習慣把自己部族中最窮的人看成是自己的堂表兄弟和親戚。在韃靼人、阿拉伯人和土庫曼人中,部落的首領對同族人也會特殊關注。因此,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那些同族中關係很遠的人所期望得到的關注也比其他人多。我認為,這種情況在其他的民族中都是普遍存在的。
我認為天倫之情在很大程度上更多的是道德聯係的產物,而不是父母和子女之間血脈聯係的產物。比如,一個疑心重的丈夫,總是懷疑自己的孩子是妻子不貞的產物,盡管他和這個孩子在倫理上還是父子關係。
心地友好的人們常因為必要的交流而產生一種友情,這種友情和家人之間的感情相差不多。辦公室中的同事、貿易中的夥伴,常常彼此稱兄道弟,並且感到對方真的像自己的兄弟一樣。他們的親密和諧很有好處,而且如果他們把握得好的話,他們也會和諧共處,人們也都認為他們應當這樣做。如果他們之間出現了不和,人們會把那看成是一種醜事。羅馬人用“必要”這個詞來表述這種互相依附的關係。從詞源學的角度來看,它似乎表示的是這種依附是環境對人的必然要求。
住在同一個鄉鎮中的人們,他們的生活細節也會對道德產生某種影響。如果有一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從未冒犯過我們,我們不願意去傷他的麵子。鄰居之間可以給彼此帶來很多便利,也可以給對方帶來很大麻煩。心地善良的鄰居們總是自然地和平共處,並且都不願與惡人為鄰。所以,鄰裏間存在著某種細微平等的互助是被我們讚同的,並且鄰居得到我們幫助的次序應該排在其他人之前。
人的天性總是習慣於去遷就別人,從而達成一種和平共處的效果。這就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原因所在。一個常常與有智慧、有美德的善人打交道的人,自然會對智慧和美德產生一種敬意,雖然他自己不一定會成為同樣的人。同理,一個整天和荒淫無恥之徒混在一起的人,即使他不會變得同樣墮落,也至少會很快不再去厭惡那些品行。因此,我們經常看到不同家庭成員表現出相同的品質,除了遺傳因素之外,我認為可以部分地歸因於這種原因。
如果我們對一個人的高尚行為產生了尊敬和讚同,並在長期的交往中證實了他的高尚品質,我們就會對他產生最牢固、最被尊重的友情。這種友情是很純潔和自然的,因為它不是出於任何其他勉強的因素,而確實是高山流水的知音和誌同道合的同誌。但這種純潔的友情隻會在具有智慧和美德的人中間存在,他們彼此之間完全信賴,坦誠相待。有些狹隘的人認為這種友情隻能發生在兩個特定的人之間,我認為那是把純潔的友誼和充滿占有欲的愛情混為一談。雖然年輕人之間的親昵行為,與之有些細微的相似,但其實與這種高尚的友情有本質上的區別。他們的那種親昵主要建立在同樣的關注焦點、娛樂或者消遣方式上,或者建立在某些一拍即合的奇談怪論上。而這些是很淺薄的,因此這種朝三暮四的親昵行為不能和真正深刻的友情相提並論,不管它們多麼令人快樂。
但是,在人類天性的調節次序下,我們最希望善待的人中,還數那些曾經給過我們幫助的人。上帝曾教導我們對幫助過我們的人知恩圖報。雖然人們的感激並不足以回報他的善行,但是旁人對他的讚同和感激,卻足以與他付出的善行同等。所以,一個樂善好施的人一定會得到回報。即使不是每個受人恩惠的人都能夠報恩,而有些人卻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被同道熱愛是我們都渴望達到的目標,要達到這個目標,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自己的行動證明自己也是同樣熱愛他們的。
我們在給予別人仁慈的關愛和熱心的幫助時,沒有去想他們和我們是什麼關係,沒有去想他們的個人品質如何,或者他們過去對我們有沒有幫助。在社會中,施舍人與被施舍人往往地位相差懸殊。被施舍的人往往貧困潦倒,而施舍人往往非常幸福、富裕而有權勢。社會的安定與有序需要依賴這種明顯的等級地位的區別,而這種區別主要依靠人們對有權勢的人由衷的尊敬來支撐。整個社會的安定和秩序,遠比個別不幸者的痛苦更為重要。雖然倫理學家告誡我們要兼濟天下、普度眾生,不被顯貴的地位所誘惑。但是人們對富貴的傾慕比對智慧美德的傾慕更多,人們都想成為富人。實際上,判斷智慧和美德的操作性是很差的,而財富和門第更容易比較,所以我認為以財富權勢劃分的社會等級地位,更有助於社會的安定和秩序。人們這麼想是有好處的。而在上述所有作為我們關心對象的事物的序列中,善良和智慧也同樣是明顯的。
如果人們對權貴的崇拜和對善行的欽佩結合在一起的話,就會激起更多善行的誘因,就會促進更多善行的發生。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達官貴人們表現出來的智慧和美德很多時候會引起我們的崇拜和傾慕,如果在這個時候我們拋棄我們的妒忌之心的話。而且,盡管達官貴人不缺少權力和智慧,但他們受到的痛苦卻不比那些同樣具有美德但地位低下的人少。這在悲劇和戀愛故事中有很多表現:善良、高尚的國王和王子們常常遭遇到不幸。如果他們能夠運用智慧擺脫他們的不幸,奪回他們原來的地位和權勢,就會得到人們更大的甚至是過分的熱情和讚賞。於是,我們原先對他們的地位和品質自然懷有的傾慕之情就變得更加嚴重了。
精確地規定人的何種感情在先、何種感情在後的做法是不現實的,因為人的各種情感往往是交織在一起的。在何種情況下,友情應當讓位於感激,或者感激應當讓位於友情;或者個人親情與全局利益哪一個更為重要,都應該把它們交給我們的心靈——這個冷靜的旁觀者、我們行為的偉大法官和裁判者來定奪。隻要摒棄外界的喧囂,認真、客觀地思考我們的處境,從真實的內心出發,我們就能作出正確的決定。不要用獨斷專製的準則來指導我們的行為,那些教條式的準則常常不能使我們覺察到不同環境、品質和處境中的各種細微的差別和區分。
天性致使我們關注支持社會團體的次序
用以指導把個人作為我們關注對象的那種先後次序的原則,同樣指導著把社會團體作為我們關注對象的那種先後次序。正是那些最重要的、或者可能是最重要的社會團體,首先和主要成為我們的關注對象。
對於我們來說,孕育了我們的生命,並保護我們平安生活的政府或國家是最重要的社會團體。我們的高尚行為可以為它帶來很多好處,而我們的惡行也會為它帶來災難。我們所有的一切都包含於國家之中:我們的孩子、父母、親戚、朋友和恩人,他們的幸福和安全都依賴國家的繁榮和強盛。所以,國家很自然的成為我們首先關心的社會團體。而我們的愛國之情不完全是出於私心,也出於我們自身仁慈的美德。因為祖國與我們休戚與共,它的繁榮和強大也會使我們感到光榮。我們為我們的國家比別的國家優越而感到驕傲;為它比別的國家落後而感到恥辱。我們總是帶著過分的讚美去看待祖國在過去時代中所湧現出的傑出人物,並且總認為他們比其他民族的人物更為傑出。因為那些英勇獻身的愛國者們,為了國家的安全和榮耀,表現出了一種最合宜的行為。他們根據自己內心那個公正的旁觀者的讚同情感來決定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們內心的那個公正的旁觀者告訴他:他僅僅是大眾的一員,為了多數人的安全、利益或者榮譽,犧牲自己的生命是一種義務。因此,他們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要作出這種犧牲是多麼的不容易,能夠這麼做的人又是多麼少,雖然這種犧牲是必要的、高尚的、有意義的。所以他們的行為不僅應該得到我們的讚同、佩服和讚賞,還應該作為最高的美德受到推崇和讚揚。反之,那些不顧良心譴責的賣國賊,企圖用出賣國家利益來換取一點點自己的私利,隻能成為人們唾棄的對象。
愛國之情總讓我們充滿猜疑和妒忌地看待任何一個鄰邦的繁榮富強。所有獨立又互相接壤的國家,都生活在對彼此的不斷恐懼和猜疑之中。每個君王都別想從鄰國那裏得到好心的對待,於是他有理由用同樣的方法對付他們。一些獨立國家聲稱它們會在相互交往時遵守對別國法律的尊重,而那隻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即使為了最微小的利益,他們就肆無忌憚地破壞這些原則,或者無恥地逃避這些原則。當鄰國的實力不斷增長的時候,每個國家都感覺自己麵臨著被征服的壓力,而愛國的高尚感情總被這些當權者拿來充當國家鬥爭的工具。比如老加圖,每次的元老院演講的結束語總是:“這同樣是我的看法:迦太基應當被消滅。”他因為某國給自己的國家帶來那麼多苦難而憤怒得近乎發狂,這句話正是他這種粗野之人強烈的愛國心的表現。而斯奇比奧?內西卡在他的一切演說結束時也經常說一句話:“這也是我的看法:迦太基不應當被消滅。”它所傳達的是一種更為胸襟開闊和慷慨大度的態度。在他看來,即使對手已經衰弱到對他的國家無法構成威脅的地步,也可以允許它有一天恢複繁榮。法國和英國都害怕對方海軍和陸軍實力的增強。但是,如果它們妒忌對方國家的繁榮昌盛、土地的廣袤、工業的發達、商業的繁華、港灣的堅固與眾多、人文與自然科學的進步,那麼這兩個偉大民族就要互相傷害了。因為那些使人妒忌的東西,正是世界的真正進步。我們因這些進步而得益,並且因此變得高貴起來。所以在這樣的進程中,每個民族不僅應當盡力趕超鄰國,而且應當出於對人類的愛,去促進相互間的進步而不是去阻礙它的發展。別國的進步應該成為我們追趕的動力和目標,而不應該成為我們偏見和妒忌產生的原因。
由此可見,愛國情感並不是來源於普遍的人類之愛,因為它絲毫不受後者的支配,有時還會出現對立。舉例來說,法國人口是不列顛人口數量的3倍,那麼,從人類大家庭的總體考慮出發,法國的繁榮要比英國的繁榮重要得多。但是假如一個大不列顛的國民看重法國的繁榮要比看重英國的繁榮要多,人們卻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好公民。我們熱愛自己的國家,僅僅因為它是我們生長的祖國,並不是因為它是人類家園的一部分。智慧的上帝在決定人類情感的時候已經斷定:把人們的愛引向人類大家庭的一個特定部分——即我們的國家,會極大地促進整個人類的利益。
臨近的民族容易被相互間的偏見和仇恨所影響。英國和法國都會愚昧地彼此敵視,但卻不會去妒忌遙遠的日本或者中國的繁榮富強。雖然他們也很少能有效地運用與這些遙遠國家之間的友好關係。
政治家們的善行是最廣泛和最具效力的公益行為。他們為了保持力量均衡而與臨近的國家結盟,或者通過談判保持國際間的安定和平。然而政治家們在謀劃和執行良好的政策時,也隻會考慮自己國家的利益,雖然偶爾也會有更高層次的追求。在簽訂《蒙斯特條約》時,法國大使阿沃伯爵,就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使條約有助於恢複歐洲的安定。而威廉王很熱心地幫助歐洲大部分的主權國家恢複自由和獨立,但他的這種熱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對法國懷有強烈的憎恨。安娜女王的首相似乎也懷有這種極端仇視法國的心理。
每個國家都由不同的階層和社會團體組成,這些階層和團體都被分配了特有的權力。每個階層和團體中的成員的利益與名譽都彼此關聯。因此,每個人同自己所在的階層或社會團體的關係自然比他同其他階層或社會團體更密切。他會自然地去維護本階層利益,會雄心壯誌地去為本階層謀得更多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