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4)(1 / 3)

從信仰的幻影跨進理性的幽靈,不過就像換一個監獄。如果藝術使我們從陳腐的抽象神像中解脫出來,它同樣可以使我們從高尚的理念和社會關懷中解脫出來,而它們和神像並無二致。

通過迷失去尋找我們的人格——信仰自身賦予了我們這樣的命運。

我厭惡努力

深刻而疲倦的鄙夷獻給所有那些為人類而工作的人,獻給所有為他們的國家而戰的人,他們獻出了生命,以便人類的文明得以延續……

充滿了厭惡的鄙夷獻給那些人,他們並沒有意識到每個人的靈魂才是唯一的本真,而外在世界和其他人這些其他方麵僅僅是缺乏美感的噩夢,如同在夢幻之中,精神上的消化不良帶來的惡果一樣。

我厭惡努力,在所有形式的強烈努力麵前,演變成了一份幾乎令人痛苦的驚駭。戰爭,精力充沛且高效的勞動,幫助他人,所有這一切令我感覺如同一份魯莽的產物……

鑒於我的靈魂真實無比,相比我最初那些經常出現的既純粹又無上榮光的夢境,一切有用且外在的事物全都顯得微不足道。於我而言,這些更為真實。

某種遺忘

既不是因為我租來的房子那有很多裂痕的牆壁,也不是因為我工作的辦公室裏那破舊的桌子,更不是因為那一成不變的破落舊城區街道,我來來回回無數次穿越其間,街道似乎靜止了——所有這些都不是我時時深惡痛絕悲慘的日常生活的原因。經常出現在我身邊的人才是原因所在,這些靈魂通過對話與日常接觸認識我,卻並不了解我——他們造成了生理上的厭惡,導致唾液在我的喉嚨裏積聚成結。他們的生活中充滿了悲慘的單調,從表麵上這與我的生活一模一樣,同時他們還認為我是他們的同類——正是這兩點讓我穿上了罪犯的外衣,將我置於囚牢之中,使我變得可疑與愚笨。

有時候,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吸引我,我對萬物都懷揣喜愛之情,因為我可以非常清晰地讀懂它們。跟著我看到——如同維埃拉對蘇薩的描述那樣——普通事物存在奇特性,而我則擁有詩意的靈魂,正是這樣的靈魂讓希臘人開始了文化詩歌時代。然而,也有很多時候,比如說我受到壓迫的此刻,這時候我對自我的感覺遠遠超過我對外在事物的感覺,萬物轉化成為一夜的風雨與泥濘,我孤身迷失在偏僻的車站裏,漫無止境地等待著下一趟列車以及屬於我的三等車廂。

是的,我擁有特殊的美德,那就是我往往非常客觀,因此我不再總想著自我,承受著肯定消逝之苦,如同所有的美德和甚至所有的邪惡之行。我開始想弄清楚,我要如何繼續下去,我如何敢在那群人中表現出懦弱,和他們一模一樣,與他們那卑劣的幻覺真正一致。仿佛遠方燈塔閃爍的光芒一樣,我看到了想象的女性一麵提出的所有方法:飛行,自殺,放棄,我們貴族式自我意識的壯闊行為,虛張聲勢的小說,

然而,在最有可能的現實中,理想朱麗葉關閉了那扇高高的窗戶,也就不再可能在文學上與我血液中的羅密歐相遇。她對她父親唯命是從;他也對他父親同樣唯命是從。坎普萊特和蒙塔古兩個家族的世仇還在愈演愈烈,事情尚未發生就已經落下了帷幕,我回家了——回到我租來的那間屋子裏,我討厭的那個女房東不在家,而我也幾乎沒有看到過她的孩子們,我明天才會見到辦公室的同事——職員模仿詩人,把外套的領子向上卷起,而我的靴子(總是在同一家商店裏購買)不由自主地避免踩到冰冷的雨水積聚成的水窪,帶著一份混雜的關心,我又一次忘記了我的雨傘以及我那高貴的靈魂。

悲傷的間奏

我是一件被扔進角落的物體,一塊落在街上的碎布,我卑微地活著,在世人麵前裝模作樣。

我羨慕所有人

我羨慕所有人,因為我不是他們。由於在一切不可能中,這是最不可能的事情,也成為我日日企盼之事,我為之每時每刻傷心絕望。

烈日灼灼,沉悶的熱浪灼傷我的視覺。樹叢的暗綠中泛起一抹炙熱的黃。倦怠……

我看見記憶中的我

突然,仿佛命運之手對我的長期失明所做的一次手術很快就有了很好的效果,我從毫無特征的生活抬起頭,以便能看清自己是怎麼生活的。我看到自己的一切所為、所想或所有是一種幻覺或瘋狂。曾經沒有看到的東西令我吃驚。我驚歎於自己的種種過去,而如今看來那不是我。

我回望自己的昔日時光,仿佛站在被刺破雲層的太陽照亮的田野。帶著形而上學的驚愕我發現,我最深思熟慮的行為、最清晰明朗的想法和最合乎邏輯的打算,終究不過是天生的醉態、與生俱來的癲狂和巨大的無知。我甚至什麼也沒表演。我隻是被扮演的角色。我最多不過是演員的那些動作。

我曾經的一切所為、所想或所有是一連串的屈服,既是對我以為屬於我的虛假自我(因為我通過它向外界表達自我)的屈服,又是對一定分量的周圍環境的屈服(我認為這是我呼吸的空氣)。在這個恢複視覺的時刻,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孤立,被放逐出境,我曾一直以為我是那裏的公民。在我的思想深處,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