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7)(2 / 3)

我剛剛重讀了這些帶著清醒意識寫下的紙頁,這種清醒隻能在紙上留存。我拷問自己:這是什麼?這有什麼用處?當我感覺時,我是誰?當我活著時,內心的什麼死去了?

像某個人站在山上,試圖看清楚山穀裏的人,我站在高處俯瞰自己,我與其他一切構成朦朧而混沌的風景。

此時,當我的靈魂裂開一道深淵,最微不足道的細節都像一封訣別書一樣令我悲痛。我感到,自己仿佛總在覺醒的邊緣。將我包裹的那個自我使我壓抑,結局使我窒息。如果我的聲音能傳出去,我想大聲呼喊。但在我的一些感覺和其他感覺之間,隻有沉沉的睡眠在移動,像飄過的浮雲,使無邊的原野上半明半暗的草地呈現出交織著光和綠的各種色彩。

我像一個胡亂尋找的搜尋者,既不知道在找什麼,也不知道要找的東西藏在哪裏。我們和自己玩捉迷藏。在所有的這一切裏,有一種卓群的秘訣,有一種隻能聽得到的流淌的神性。

是的,我重讀了這些紙頁,它們代表著毫無意義的時光,短暫的幻想或片刻的安寧,流入風景裏的偉大希望,像關上門的悲傷,某些聲音,一種無限倦怠,不成文的福音書。

我們都有虛榮心,這種虛榮心是一種方式,使我們忘記別人也擁有像我們一樣的靈魂。我的虛榮包含幾頁文字、幾篇短文和一些疑惑……

我重讀了嗎?謊話!我不敢重讀。我也不能重讀。重讀有什麼好處呢?文字裏寫的是另一個人。我已經什麼也無法理解了……

我為不完美的書頁哭泣

我為自己不完美的書頁哭泣,但如果後人讀到它們,我的哭泣一定比我可能達到的完美更令他們感動。因為完美不會讓我哭泣,所以也不會讓我去寫作。我們無法實現完美。聖徒是人,會哭。而上帝會沉默。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可以愛聖徒,但不能愛上帝的原因。

財寶和王權

高貴而神聖的怯懦守衛著靈魂的財寶和王權……

如果我哪怕將某種毒藥、擔憂或不安傳染給一個靈魂該會如何!這樣多少能撫慰一下我行動能力的慢性衰竭。我生活的目的就是敗壞世界。然而,我的話語對任何人的靈魂產生作用了嗎?除了我之外,有人聽見我的話了嗎?

聳聳肩

我們通常用已知的觀念來粉飾未知的概念。如果我們把死亡稱作安息,那是因為從外表上看,死亡與安息無異。如果我們把死亡稱作新生,那是因為死亡看上去與生活有所不同。我們帶著一些對現實的誤解去編織希望和信仰,我們靠被稱作蛋糕的麵包皮生活,就像那些假裝快樂的窮孩子。

然而,這就是生活的全部,或者,至少是通常被稱作文明的獨特生活體係。文明在於賦予某種事物以不屬於它的名稱,然後以做夢結束。這個虛假的名字和真實的夢並未產生新的現實。這個客體變成別的東西,因為我們使它做出改變。我們製造現實。現實的原材料保持不變,但我們通過藝術賦予它形態,使它看起來有所不同。一張鬆木桌子既是鬆木也是桌子。我們坐在桌子旁邊,而不是鬆木旁邊。盡管愛是一種性本能,我們並不是出於這種性本能去戀愛,而是出於對其他情感的臆測。而這種臆測本身就是其他情感。

當我漫步街頭時,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微妙影響,這種影響來自光線或模糊的聲音,或者記憶中的一縷芳香或一段旋律,通過不可思議的外部影響表現出來,使我產生這些離奇的想法。而此時,我坐在咖啡館裏,悠閑而混亂地將它們記下來。我不知道我的思想將伴我走向何處,也不知道要去哪裏。今天的霧很淡,溫暖而潮濕,有些陰鬱,但不嚇人,透著無緣無故的單調。我有種說不清的哀愁感覺。我缺乏合適的論據,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論據。我的神經缺乏意誌力。在意識深處,我是悲傷的。我胡亂寫下這些文字,並非想要說這些,或者說點其他什麼,而隻是想讓自己在心煩意亂時做點什麼。我握著用鈍了的鉛筆(我沒有心情去削它),用柔軟的筆畫在咖啡館給我的白色三明治包裝紙上寫著,這張紙再適合不過,它還是白紙時和其他紙一樣。我感到心滿意足,向後靠了靠。黃昏來臨,毫無變化,沒有下雨,光線中透著模糊而沮喪的色調。我因為停止寫作而停止寫作。

公園

我常常被表層和幻影捕獲,我是它們的獵物,我感到自己像個人。然後,我對自己在這個世界感到快樂,我的生活變得透明。我飄了起來。我樂於獲得支票並踏上回家之路。我不需要看就能感受到天氣。一些機體感受令我愉悅。我沉思,但我並未思考。這些天我格外欣悅於那些公園。

當我並未完全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時,隻是真實感覺到公園裏的一些獨特物質有些奇特和淒美。公園是文明的一個縮影——是對大自然的匿名修飾。那裏有植物,還有道路——是的,道路。綠樹叢生,樹陰底下是一條條長凳。寬闊的道路四麵被城市環繞,長凳又寬又大,上麵總是坐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