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昨日剛在街頭打倒五個人的英雄。有些人是騙子,甚至不存在的女人都會向他們屈服。當他們向她們講述什麼時他們自己也相信這些東西,又或者他們向她們講述是為了使自己去相信。還有些人……對他們來說,世界的征服者不管是誰,也不過是平凡的人。
有些人像養在木盆裏的鱔魚。它們蜿蜒滑行,互相纏繞,卻從未離開過木盆。他們偶爾在報紙上露麵。他們中的有些人出現得相當頻繁,卻從未成名。
這些人是快樂的,因為他們被賦予施了魔法的糊塗夢。但另一些人,譬如我,卻被賦予了沒有幻覺的夢……
悲傷的間奏(一)
如果你問我,我是否快樂,我會說,我不快樂。
夢的廢墟
羞怯是一種高貴,不付諸行動是一種卓越,生活的無能是一種崇高。唯有單調,這種退縮,和藝術,這種輕蔑,裹著自我滿足的外衣……
我們日漸腐化的生命裏釋放出來的磷火至少是一盞黑暗中的明燈。
唯有憂愁催人奮進,並且,唯有源自憂愁的單調,像古代英雄後人傳承下來的紋章。
我擁有各種姿態,盡管它們在我心裏不留一絲痕跡,我有滿腹話語,卻從未說出口,我有好多夢,最終卻忘記了實現。
我是一堆建築物的廢墟,我永遠隻是一片廢墟,而它們的建造者在施工進行到一半時,突然厭倦了思考自己的所建之物。
讓我們不忘去憎恨那些享受的人,因為他們會享受,不忘去鄙視那些快樂的人,因為我們不知道如何像他們一樣快樂。這種錯誤的鄙視和虛弱無力的憎恨僅僅是我們的單調唯我獨尊、傲慢自大的雕像——植根於粗糙而肮髒的土壤裏的——一種根基,是一種鬱鬱寡歡的人物形象,它神秘莫測的微笑使它的臉籠罩著一層朦朦朧朧的神秘光環。
不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給任何人的人才是幸福的。
人類的平庸
人類的迂腐平庸令我感到生理反胃,這是它的唯一特點。有時候我刻意去加重這種反胃,就像人們通過催吐來減輕嘔吐感。
我鍾情於一種漫步方式:清晨,由於我像懼怕監獄一樣懼怕即將到來的一天太過索然無味,如同懼怕監獄一樣,我緩緩走過還未開門的商家店鋪,聆聽成群結隊的青年男女、或婦女對男人說起的閑言碎語,他們的無意交談像某種諷刺的施舍——闖入我漫天冥想的無形意識流中。
這些語句的銜接總是采用一些陳詞濫調……“然後她說,”語氣中暗示著接下來要說的話。“如果不是他,那就是你……”然後回答的聲音裏透著一股慍怒的抗議,已超出了我的聽覺範圍。“你說的,好的,先生,我聽到了……”女裁縫用尖利的嗓門宣布,“我媽媽說她不感興趣……”“我?”她同伴(那人將午餐裝入白紙包帶了過來)的驚訝並未說服我,大概也沒有說服那個說話輕佻的金發女郎。“事實上應該是,”那四個姑娘中的其中三個咯咯笑了起來,笑聲將汙言穢語淹沒……“然後我直接走到那個家夥跟前,站到他麵前,我是說,正好與他麵對麵,喬斯,你想想……”然後那個可憐的人在說謊,因為辦公室主管——我可以肯定地說,另一個競爭對手將被考慮升為辦公室主管——他才不會在那些辦公桌圍成的競技場上接受那個草包角鬥士的挑戰。“然後我就離開了,去盥洗室裏抽了根煙……”那個褲子上打了個深色補丁的小夥子笑了起來。
其他單獨或結伴而來的人沒有說話,或者他們說了什麼而我沒有聽見,但我能聽出他們的聲音來,對我敏銳的直覺而言那些聲音是誰的都顯而易見。我不敢說出去——或者甚至不敢——把我從他們下意識流露的卑劣和汙穢的狡詐裏偶然看到的東西——寫下來,即便我可以馬上把寫下來的東西撕掉。我不敢說出去,因為催吐之後,吐一次就足夠了。
“那個家夥喝得醉醺醺,甚至樓梯都沒看到。”我抬起頭。至少這個年輕人是這麼描述的。這些人描述時更能讓人接受,這時他們忘記了自我,他們在描述時忘記了自我。我的反胃得到緩解。我看見了那個家夥。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甚至那些並無惡意的粗話都令我振奮。愉快的微風掠過我的前額——那個醉醺醺的家夥甚至看不清樓梯的台階——或許樓梯是人類跌倒、摸索和推擠出的一條通往褶皺幻影的路,它隻是一麵牆,將建築物後陡然下降的陡峭阻隔開來,
耍些小伎倆、說三道四、大聲吹噓不敢做的事情、每個可憐造物的心滿意足(他們的心靈帶著無意識的意識)、揮汗如雨和散發臭味的性事、像猴子互相抓撓一樣的開著玩笑、對自己徹頭徹尾的微不足道毫無所知……所有這一切留給我一個產生於混亂夢境的、荒謬而卑劣的、像動物一樣的印象,來自於欲望濕淋淋的外殼,來自於情感咀嚼過的殘渣。
我們活在陰影裏
人類靈魂的一生不過是在陰影裏的活動。我們生活在意識的朦朧狀態中,永遠無法與我們的身份或假設的身份相一致。每個人都懷著某種虛榮心,我們還存在一些無法界定程度的錯誤。我們是表演的幕間休息時繼續工作的人。有時,通過某些門,我們瞥見的或許不過是舞台布景。世界是一場大混亂,像夜裏的嘈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