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這一切同時存在,我的確——見到的太少,但我聽見——在這些代表存在的影子和實際存在的地方移動,對於這個事實,我漸漸失去清醒意識。這一切是如何存在於永恒時光和無限空間裏的,這個問題漸漸變得模糊不清,難以理解。
經過消極聯想,我開始思考,人類的時空意識帶有強烈的分析性和直覺性,與這個世界脫鉤。無疑,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城市(和我陷入沉思的這個城市並無不同),諸如柏拉圖、司各脫a、康德和黑格爾,他們幾乎忘了這一切,他們變得與眾不同,這似乎有些滑稽可笑。他們同樣是人類……
帶著什麼樣的清晰感,我漫步在這裏,思考著這些問題,感到遙遠、陌生、困惑而又……
我結束了孤獨的旅程。無邊的寂靜對細微的聲音無動於衷,將我侵襲和淹沒。我身心皆極度厭煩事物,一切事物,厭煩簡單地呆在這裏,厭煩在這現狀中尋找自我。我幾乎就要大喊起來,因為我感到自己正沉入大海,海的浩瀚無邊和空間的無限或時間的永恒毫無關係,或者和一切可被估量或命名的事物毫無關係。在這無上的無聲恐怖時刻,我不知道我具體是什麼,也不知道我通常的所為、所求、所感和所思。我感到從自我中剝離出來,超出了我的範圍。奮鬥的道德衝動,組織和理解的理智努力,對我看不穿、但我記得曾看穿過、被我稱作美的藝術創作的不安渴望——這一切從我的現實感中消失,這一切將我打擊,甚至像不配被稱作無用、空虛和遙遠的事物。我感到自己不過是一個虛空,一個靈魂的幻覺,一個存在的軌跡,一種有意識的黑暗,在那裏,奇怪的昆蟲至少在徒勞尋找對光線的溫暖回憶。
悲傷的間奏(六)
做夢有什麼好處?
我對自己了解多少?什麼也不了解。
在黑夜裏淨化自己的心靈……
內心的塑像,沒有輪廓,外在的夢,沒有夢的實質。
夢想家
我永遠是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夢想家,對自己內心的承諾不忠誠。我就像一個徹底的局外人,一個我想是我自己的、漫不經心的旁觀者,我總是欣悅於白日夢的挫敗。我信奉的東西從未使我信服。我的雙手捧滿沙土,我稱之為黃金,然後打開雙手,讓它們滑落一地。話語是我唯一的真實。當我說出合適的話語,一切就已足夠。其他的,便永遠是沙土。
倘若不是我持續不斷地做夢,不是我永遠處在紛繁迷亂的狀態,我完全可以稱自己為現實主義者——對於現實主義者來說,外部世界是一個與他毫不相幹的國度。然而,我寧願不給出自己什麼名稱,而是多少給自己留點神秘感,甚至對自己也保持著某種帶著孩子氣頑皮的變化無常。
我感到自己有某種義務去持續不斷地做夢,因為我隻是也隻想成為自己的旁觀者。我不得不盡力演好戲。我想象自己在一個古代的舞台布景裏,置身一個虛構的舞台上,在一些想象中的屋子裏穿金戴銀,身著綾羅綢緞:在夢裏衍生出飄渺無形的音樂和柔光燈下的表演。
我珍惜它們,像珍惜特別之吻的回憶,珍惜那個黛青色劇院裏殘存的童年回憶。珍惜月光勾勒出的那個大花園環繞的、如畫般不存在的宮殿露台。我傾盡靈魂去感受它們,就好像這一切都是真的。柔和的音樂,在這生活的心靈體驗時刻緩緩響起,賦予了這個場景布置極度的真實性。
顯然,場景布置是一種黛青色,一種月光的顏色,然而,我卻想不起舞台上的登場人物。記憶中的舞台布景下,我演的那場戲取材於魏爾倫和庇山耶的詩歌,但是,這場戲(我不記得了)不是在真實舞台上演,和憂傷音樂點綴的現實毫無關聯。這是我優雅流暢的表演,一場華美炫目的月光假麵舞會,一支銀色的、夜曲般憂傷的間奏。
然後生活開始了。那一夜,他們帶我去金獅飯店赴宴。我懷舊之情的味覺仍然能品味到那些牛排——那些(我所知道的是我想象出來的)今天無人去烹製的牛排,不管怎麼樣,我沒有去食用。一切混在一起——遙遠的童年,餐館的美味食物,月光布景,明天的魏爾倫和今天的我——交織成模糊不清的對角線,在曾經的我和此刻的我之間形成一個虛假的缺口。
暴風雨來臨之前
當暴風雨醞釀之時,嘈雜的街道聲音格外喧鬧和清晰……街道縮成一團落寞的白光,轟隆隆的巨響回音不斷,整個世界在陰沉沉的黑暗中顫抖。暴雨惱人的陰鬱加重了空氣令人生厭的陰暗色度。天氣時冷,時暖,時熱,空氣中處處閃現著模棱兩可。進而,一道楔形金屬光閃進偌大的辦公室,刺穿了每一個人類靈魂的寧靜,天空一聲巨響,寒顫顫的衝擊此起彼伏,最後粉碎成一片僵硬的死寂。雨聲漸漸弱下來,變成一種柔和的聲音。出於恐懼,街上人群的喧鬧聲也減弱了。一道新的閃光迅速將其黃色傳遍寂靜的黑暗,在轟隆隆的雷聲突然從遠處響起前,呼吸重新成為可能。像一道怨怒的道別,暴風雨漸漸離去。
帶著一種有氣無力、奄奄一息的低吟,天色漸明,閃電減少,轟鳴的雷聲在遙遠的廣袤中平息——它徘徊在阿爾馬達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