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如此……語法書裏格外氣人的是(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居然在討論這個事情)——語法書裏最氣人的部分就是動詞那一章,因為那部分給句子賦予了含義一句可靠的句子應當總是包含多種可能的含義——動詞!我的一個自殺的朋友——每次我與人做冗長的談話時都要使一個朋友自殺——將要犧牲自己毀滅動詞……
為什麼他要自殺?
等等,我也不知道……他想要發現並形成一種私底下不去造完整句子的方法。他過去常說,他在尋找含義裏的微生物……他自殺了——是的,當然——因為有一天,他發現他承擔著巨大的責任……問題的嚴重性使他發了瘋—……一把左輪手槍……
不,這太荒謬了……難道你不知道,他不可能用一把左輪手槍嗎?一個那樣的人不可能對自己的頭部開槍……你對你從未有過的朋友了解甚少……你知道,這是一個嚴重的缺陷……我最要好的女性朋友,和一個我虛構出來的迷人的年輕男子……
你取得進展了嗎?
我們盡力了……但那個女孩,你不能想象……
兩個人坐在茶幾旁,毫無疑問沒有做這樣的談話。但他們穿戴如此考究,不做這樣的談話有些遺憾……這便是為什麼我寫下這段不存在的對話……他們的手勢、怪癖、幽默的一瞥和微笑——當我們不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時——這些對話中的短暫插曲——清晰地表達了我正好裝作想要寫下的東西。他們分道揚鑣後,各自都結了婚(因為他們認為彼此太像,以致不能和彼此結婚)。如果有一天,他們碰巧看到這些紙頁,我想他們會認出這些他們從未說過的話來,並對我表示感激,因為我如此準確地詮釋了他們是什麼,不管是他們從不希望成為這種人,還是他們從未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這種人……
如果他們看了我的作品,希望他們會相信,這些就是他們真正說過的話。在他們互相傾聽的這些話裏,漏掉了很多東西,譬如空氣中的花香,茶葉的芳香,以及她穿在胸前的胸衣的花飾的含義……盡管沒有闡述這些東西,但它們組成對話的一部分……所有東西都在那裏,我的任務不是寫文學作品,而是記載曆史。我將文章重組,將遺漏部分補充完整,作為竊聽他們並未說起也不想說起的話語的借口。
荒謬的讚歌(一)
我在誠摯而傷感地陳述。這個問題和快樂無關,因為做夢的樂趣既矛盾又陰鬱,必須通過一種特殊而神秘的方式去享受。
有時候,我會在內心客觀地觀察令人愉快的荒唐事物,這些事物我在想象中甚至也看不見,因為在我們眼裏,它們不符合邏輯——連接虛無和虛無的橋梁,沒有起點和終點的道路,亂七八糟的風景……——荒謬的、不合邏輯的和矛盾的一切使我們脫離現實及其大量的附屬物——實用思想、人情和有用有利活動的一切觀念。荒謬可以避免使我們的精神狀態從做夢的無比甜蜜陷入過分厭倦之中。
我用一種奇怪而神秘的方式去想象這些荒謬。在某種程度上我無法解釋,我能夠看見任何人類肉眼都看不見的東西。
荒謬的讚歌(二)
讓我們把生活變得荒謬,從東到西。
生活
生活是我們不知不覺經曆的一場經驗之旅。生活是一場穿越物質的精神旅行,既然是我們的精神在旅行,那就是我們所生活的地方。因此,那些熱衷沉思的靈魂比那些生活在外部世界的靈魂過著更盡興、更開闊、更動蕩的生活。最終結果至關重要。我們的感覺就是我們的生活。一場夢和體力勞動一樣能使我們筋疲力盡。當我們思緒紛飛時,生活永遠沒有思想那樣艱難。
在舞廳角落裏的那個男人與所有舞者跳舞。他看見了一切,因為他看著一切,他在一切中活著。由於一切最終不過是我們自己的感覺,與身體的真實接觸並不比看見它或回憶它更有價值。因此,當我看見別人跳舞時,我也在跳舞。我讚同一位英國詩人a的那首《我躺在草地上》,他看見遠處有三個人在割草,寫道:“第四個人在割草,那個人就是我。”
這一切表達了我的感受,和我今天產生的強烈倦怠有關,來得這麼突然,沒有明顯的原因。我不僅厭倦,還感到怨恨;這種怨恨也是一個謎。我痛苦至極,幾乎就要落淚——不是哭泣,而是一種內在的痛苦:讓我流淚的是靈魂的病痛,而不是感覺上的疼痛。
我在不活中活過了多少回啊!我在不思考中思考了多少回啊!我在靜止不動的暴力世界裏筋疲力盡,我寸步不移地經曆了冒險活動。從未有過的和將來也不會有的東西使我感到厭膩,至今不存在的上帝使我倦怠。我在躲避一切戰鬥時受傷。我的肌肉因我從未想過要去做出的一切努力而酸痛。
枯燥、沉默、徒勞……不完美的、死氣沉沉的夏日的高空。我仰望的天空,就好像天空不在那裏。我在思考時沉睡,我像行走一樣躺著。我因沒有任何感覺而痛苦。我強烈的懷舊情緒什麼也不為,什麼也不是,就像我看不見的高空,我在那凝望著與個人無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