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逐漸消失,空氣變得模糊,充滿一種慘白的光,好像將薄霧包含了進去一樣。我突然意識到此時比有更多人存在時更加嘈雜。現在更多的行人腳步慢了下來。然後,在每個人漸緩的匆忙中,活潑的賣魚婦邁著輕快的步伐映入眼簾,麵包師頂著他們奇大無比的麵包籃搖搖晃晃地走來,裏麵的麵包顏色比麵包種類還多。麵包師放置不平的奶罐碰得叮叮當作響,像荒謬的空心鍵。警察一動不動地站在路口,像是文明對即將到來的一天清一色的否定。
此刻,我與這景象唯一的聯係是視覺,能看到這些,我是多麼喜歡呀——用一個剛到達生活表麵的成年旅行者的角度去看待這一切。不需要從一出生就要學著將這些事物貼上預定的標簽意義,能看到它們自然的自我表達,不用在意那些強加在它們身上的意義,能認識這個賣魚婦真實的人性,不用在意她被稱作一個賣魚婦的事實,更不用在意我對她的了解——這個人存在並且賣魚。能像上帝一樣看待警察。能第一次注意到所有的事物,不是對生活的玄秘的預示,而是現實的直接表現。
鍾聲或是一個大鍾表敲響了,我沒有計數,知道一定是八點鍾。我從自我醒來,是因為陳腐的計時方法,這時社會強加於連續不斷的時間的修道院,是包含抽象的邊界,是圍繞未知的界限。我看到空中完全散去的薄霧(隻有一抹類似的藍色固執地停留在藍色中)
其實滲入了我的靈魂,並以同樣的方式滲入了解除我靈魂的事物深處。我看不到我所看到的景象。我的眼睛能看到,但我是盲目的。我開始用陳腐的知識看待一切。我看到的不再是現實,而是生活。
……是的,我屬於也屬於我的生活;不再是隻屬於上帝或自己的現實,這種現實裏沒有玄秘,沒有事實,這種現實——因為它是真實的,或假裝是真實的——始終存在某個地方,剝離了世俗和永恒,隻是一個絕對的形象,這是靈魂的外化。
我轉身慢慢離開,步伐比預想得快,回到我租賃的房門前麵。但是我沒進去,我猶豫了一下,繼續走去,菲蓋拉廣場上擺著五顏六色的小商品,熙熙攘攘地擠著很多顧客,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慢慢地前行,毫無生機,我的視覺已經不再屬於我,它不再是任何東西:僅僅是一個人類動物的視覺,這個人類動物不可避免地繼承了希臘文化,羅馬秩序,基督教義和其他所有的假象,形成了我感覺並感知的文明。
活著的人在哪裏?
我喜歡住在城市裏
我希望,住在這個國家裏,就像住在這座城市裏。我喜歡住在這座城裏,可如果我住在這個國家裏,我會加倍喜歡住在這座城市裏。
自我審視
感情越強烈,感受的能力越微妙,感情就會為了芝麻小事而越發荒唐地發抖振顫。因為天色陰暗,所以需要非凡的智慧來感受焦慮。人類從根本上來說都是感情遲鈍的,他們不會因為天氣而感覺焦慮,因為天氣總是不停變化;除非雨落到頭上,否則人類不會感覺到一滴雨水。
天色朦朧,萬物遲緩,潮濕悶熱。獨自一人留在辦公室裏,我開始審視我的生活,而我所看到的就像今天的天氣,讓我感覺沉重與苦惱。我看到我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毫無因由地感覺快樂,像個少年一樣躊躇滿誌,像個成年人一樣既不快樂也沒有抱負。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霧霾之中,發生在呆滯的狀態下,就像今天這個日子,呈現在我眼前,讓我永誌不忘。
我們中間有誰在回頭看那條沒有退路的路時,能說他們走了一條正確的路?
自閉
我知道,最細微的事物都能輕易地折磨於我,此後,我小心意避免接觸最細微的事物。如果一片雲在太陽下掠過都可以讓我痛苦,那麼我要如何才能不去承受生命中無邊無涯的黑暗?
我與世隔絕並非為了尋找快樂(我的靈魂不知道如何感受快樂),也不是為了尋找寧靜(除非從未真正失去寧靜,否則無人能獲得寧靜),而是為了安睡,為了忘卻,為了適度地放棄。
我那肮髒房間的四麵牆,既是牢房也是荒野,既是床也是棺材。腦海裏一片空白,無所求,無所夢,迷失在麻木之中,如同意外生長的植物,如同生長在生活表麵的苔蘚,這便是我的快樂時光。我品嚐著這份荒唐的虛無,沒有一絲苦澀,預先體會到了死亡和破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