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每一天的流逝,其他人的存在——往往我的靈魂遇到他們時都會受到粗魯無禮的驚嚇——都變得越發令人痛苦與壓抑。和別人說話,我就毛骨悚然。如果他們表現得對我感興趣,我就會逃跑。如果他們看著我,我就會顫抖。如果……
我處於永恒的自衛狀態。生活令我痛苦萬分,其他人也令我倍受折磨。我不能與現實麵對麵。就連太陽都讓我泄氣,令我壓抑。隻有在深夜,我一個人獨處,逃避,遺忘,迷失,不與任何真實或有用的人與物發生聯係——唯有此時我方能找到自我,感覺舒服。
生活令我感覺冰冷。我的存在就是潮濕的地窖和暗淡無光的地下墓穴。我就像支撐最後帝國的最後軍隊遇到的慘敗。沒錯,我感覺到,仿佛我身在一個號令天下的遠古文明的末期。我,過去常常支配別人,如今卻孤身一人,遭遇遺棄。我,一直以來都有謀士指引著我,如今卻無朋無友,迷失方向。
我的內心始終在祈求憐憫,我的內心為了自己而淚如雨下,正如為了一位死亡的神明淚如雨下一樣,在如同白色波濤一般的年輕異族攻擊邊界的時候,這位神明的聖壇被全部摧毀,生活如期而至,並且想要知道這個帝國到底對幸福做了什麼。
我一直非常害怕別人和我說話。我一事無成。我不敢想自己成了什麼人;我甚至不敢夢到我在想自己變成了什麼人,因為即便是在夢裏——作為一個純粹的夢想家,我所處的那種幻想狀態——我都意識到,我與生活格格不入。
這個世界裏沒有一種感情能把我的頭抬離枕頭,而我則帶著絕望的情緒讓自己的頭沉浸在枕頭裏,沒有一種感情能夠應付我的身體,以及我的思想,而我的思想覺得我依然活著,甚至不能應付抽象的生活概念。
我不會說到任何現實中的語言,我在生活中的瑣事之中蹣跚而行,像個病人一樣,他在臥床不起幾個月之後終於站了起來。隻有躺在床上,我才感覺自己融入進了正常的生活。發燒我很快樂,因為我在躺臥之際,這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如同風中的一簇火焰,我擺動著,有些頭昏目眩。唯有在封閉房間內不流通的空氣裏,我才能呼吸到我的正常生活的氣味。
我甚至不會想念海風。我任由擺布,把我的靈魂當成一座修道院,我甘心做我自己,不會更願意成為幹旱貧瘠天地裏的秋日,而我隻有微弱的鮮活生命,如同一抹光亮在帶有天篷的黑暗池子裏消失不見,我沒有活力,失去色彩,可當太陽落山之時,流亡的紫色光輝傳來……
我唯一的真實愉悅是分析我的痛苦,而我唯一的世俗快樂就是當感情崩潰或腐爛之際,看著情感令人毛骨悚然地漸漸消散——朦朧的陰影裏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們甚至不用轉身去查看那是誰的腳步聲;遠處傳來微弱的歌聲,我們不必嚐試聽清歌詞,因為歌聲的朦朧感和所處位置的神秘感更能讓我們平靜下來;蒼白的水域有著朦朧的秘密,夜空裏充滿了空靈的氛圍,遠處的馬車上傳來鈴響,誰知道他們自何處返回,或者他們有著怎樣的歡樂,因為他們距離此處是那麼遙遠,沉悶麻木午後裏的一輛沉寂的馬車,在那裏,夏天讓位給了秋日……
花園裏的花都枯死了,枯萎的它們變成了別樣的花朵——更老,更壯麗,枯萎的黃色花瓣非常神秘,沉寂,寂寞,顯得很是協調。池子裏的水冒著泡,這水也是夢境的一部分。遠處的青蛙呱呱直叫!哦,我的內心之中有一個死氣沉沉的鄉下!多麼具有鄉村般寧靜氛圍的夢境啊!哦,我的生活,多麼缺乏鬥誌,就像一個不中用的懶漢,他睡在路邊,他的睡眠清新晶瑩,草地的芳香就像霧氣一樣飄入他的靈魂,醇厚,永恒,就像是和其他事物沒有聯係的萬事萬物,在星辰冰冷的憐憫下,如暗夜一般,缺乏特性,到處遊蕩,令人厭煩。
我隨著我的夢到處遊蕩,讓一幅幅畫麵活動起來,以便可以令其他畫麵出現;像風扇一樣,我讓每一個偶然的隱喻都演變成一幅巨大的、隻能在心裏看到的圖畫;我把我的生活拋棄,就像拋棄一件過於緊繃的西裝。我躲藏在樹林中,遠離公路。我迷失了自我。在一切不重要的時刻裏,我可以忘記對生活的品位,可以埋葬關於日光和喧囂的思想,可以有意識且荒唐地在我的感情裏走向終結,還有那個位於一片廢墟之上的、折磨人的帝國,在一片勝利的旗幟和鑼鼓中,有一個巨大的入口,通向一座榮耀的終極城市,在那裏,我不會為任何人與物流淚,不會有任何渴望,不會向任何人,甚至向我自己祈求存在的權利。
正是我為了我在夢境裏創造出來的、那令人不快的池子表麵而深感痛苦。我的痛苦就是我想象出來的那長滿綠樹大地上的蒼白月亮。我的痛苦就是停滯的秋日天空產生的疲倦,我記得那天空,卻從未親眼得見。我所有的死寂人生,我所有的缺陷夢境,以及我所有的但卻不屬於我的東西,全都在我內心裏的天空中,在我靈魂之河那看得見摸得著的漣漪中,在平原上的麥田裏那焦躁不安的寧靜裏(我見過卻也沒見過這麥田),向我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