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安選集(4)(1 / 3)

在不完美的漏壺裏,夢的水滴不斷滴下,計量不真實的時辰……沒有什麼是值得的,我遙遠的愛啊,除了知道什麼都不值時的那種美好感覺……

樹木靜態的活動;噴泉不安的寧靜;樹液深沉脈動的微弱呼吸;緩緩垂下的夜幕似乎不是降落到萬物,而是由萬物引生,將它在精神上同根同源的手伸向遙遠的悲傷(如此接近我們的靈魂),這種悲傷來自天堂那高傲的沉默;樹葉不斷徒勞地飄落,點滴的間隙中,風景隻存在於我們的聽覺,它使我們心生悲涼,就像令人難忘的故土——所有這一切鬆鬆垮垮地將我們捆住,就像一根鬆開的腰帶。

在那裏,我們生活在或許無法流動的時光裏,生活在一個甚至做夢也不能度量的空間裏。在時光之外的流動,一個並未遵從空間現實規範的廣闊區域……徒然為我的沉悶做伴的靈魂伴侶啊,我們在那裏度過多少時光!所有那些假裝屬於我們的、不安的快樂時光啊!所有那些化作精神灰燼的時光,那些空間懷舊的日子,那些外在風景的內心世界……我們不去問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因為我們滿心喜悅地知道,它什麼也不為。

在那裏,我們憑著無疑不屬於我們的直覺知道,我們身處的這個令人悲傷的世界——假如它確實存在——在最遙遠的朦朧山線之外,而且我們知道,山線之外什麼也沒有。正是這個矛盾,使我們度過的時光像迷信國度的洞穴一樣黑暗,我們對這個矛盾有一種怪誕的認識,像薄暮中的摩爾城鎮被秋的天空勾勒出的剪影……

在聽覺的地平線上,無人知道的海水拍打著我們永遠也看不見的海岸,聽到並且在內心看見可能有帆船在航行的大海,是一種快樂,除了在地球上航行的有用目的,它們為了一些其他的目的而揚帆航行。

如同某個人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我們突然發現,婉轉鳥語響徹天空,我們被樹葉響亮的沙沙聲打動——就像錦緞被灑上古老的香水——我們的聽覺要多於意識。

就這樣,啁啾鳥鳴、颯颯樹聲和單調的、被遺忘的、永恒的海水深處,用一種不再了解生活的光暈將我們恣意揮霍的生活環繞。在那裏,我們用睡覺來度過清醒的日子,欣悅於什麼也不是,無欲無求,忘了愛的顏色和恨的味道。我們認為自己獲得了永生……

對於在那裏消磨掉的時光,我們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感覺到,那些不完整的時光因為虛無而變得完整,變成生活的矩形確定性的完美對角線……帝王被廢黜的時光,身穿破舊紫袍的時光,從彼世界墜入此世界的時光,以分解焦慮為傲的時光……

享受這一切是一種痛苦,一種真正的痛苦……放逐,盡管平靜,讓我們看到的風景卻使我們忘了自己屬於這個世界,處處是透著朦朧單調的浮華,一如某些不為人知的帝國衰敗時的陰鬱淒慘,蒼茫而墮落。

清晨,光影投射在我這凹室的窗簾上。我知道我的雙唇變得蒼白,它們互相品味時就好像不想繼續存在下去。

在我們這中性色調的房間裏,空氣沉重地像一道門簾。麵對這一切的神秘性,倦意使我們柔軟無力,像拖著長袍的裙裾在薄暮中穿過慶典儀式的地麵。

我們的渴望沒有存在的理由。我們專注的目光,是插上羽翼的惰性所能容忍的一種荒謬。

我不知道我們來自身體的思想被塗了什麼半明半暗的膏油。我們所感覺到的疲倦是一種疲倦的影子,它來自遙遠的地方,就像我們活著這種想法……

我們都沒有似乎可信的存在性或名字。如果我們能笑出聲來,直到以為自己在發笑的程度,我們無疑會嘲笑,我們居然會相信自己活著。暖熱了的冰涼床單摩挲著(無疑是你和我)我們互相觸碰到的裸腳。

讓我們不再被生活和生活方式欺騙。我的愛啊,讓我們逃離自己……讓我們永遠不要摘掉魔術戒指,轉動它可以召喚靜默仙子、黑暗和遺忘精靈……

我們正要提起的那座森林再度出現在我們麵前,它茂密如初,但此時,它因我們的痛苦而變得更痛苦,因我們的悲傷而變得更悲傷。它一出現,我們對於真實世界的想法就煙消雲散,我在夢裏漫步在那片神秘的森林裏,再度找回了我自己。

啊,那些花,在那與我相伴過的那些花!我們的眼睛認得並叫得出名字的花……我們用靈魂采集到花香——我們不是從花裏,而是從花名的旋律中采集到花香……那些花,它們被逐一念出的花名是充滿芬芳的鏗鏘樂隊……那些樹,它們的青翠欲滴給樹名帶來陰涼……那些果子,它們的名字是牙齒咬進果肉的靈魂……那些影子是快樂往昔的廢墟……空地,敞亮的空地是風景的燦爛笑容,笑過後是嗬欠……五彩斑斕的時光啊!花一樣的時時刻刻,樹一樣的分分秒秒,凝滯在空間的時間,在空間死去的時間,覆蓋它們的是鮮花、花香和花名的芬芳!

夢中的瘋狂,在隔離的靜默中!

我們的生命是生命的全部……我們的愛情是愛情的芬芳……我們活在不存在的時光裏,完全被自己裝滿……這都因為我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明白,我們並不真實……

我們沒有個性,沒有自我,完全屬於異類……我們是在自我意識中煙消雲散的風景……正如在現實和幻覺中存在兩種風景,我們也是朦朦朧朧的兩個人,彼此都不敢肯定自己真的是不是對方,或者飄忽不定的對方是否真的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