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利於示弱撒嬌發怨氣之外,扇子還可以彰顯女子性情的剛烈,《金瓶梅》裏撕扇子的那個是誰,年代久遠,我已經忘了,就記得潘金蓮站在人家臨街的門樓上嗑瓜子了,劈裏啪啦的瓜子皮在行人的頭頂亂飛,覺得這個場景實在是出彩,她就是這麼一股子潑悍氣,對塵世間孜孜地、沒臉沒皮、沒心沒肺地粘噠,總覺得她應該是有把扇子的,用來敲西門慶或是春梅。前者是丹唇輕咬、輕起輕落的手勢,對後者的手勢就挾帶一星酸風了。另外兩個撕扇子名人,不用說是晴雯和李香君。前者是恃寵成驕,後者是心內成灰,撕扇子的氣勢想來也是一個雄渾,一個悲壯。
茉莉
亂七八糟地看了幾本草木書,有些解惑了。之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在古書裏,有些花木是很少出場的。比如茉莉。現在知道了,原來,它不是中國的花。“茉莉原產印度、阿拉伯一帶,中心產區在波斯灣附近,現廣泛植栽於亞熱帶地區,也名沒利、末麗。 ”哦,難怪。之前我是養過一盆茉莉的,很便宜,才五塊錢,買菜時順便帶回來的。我是個植物白癡,隻曉得晝夜澆水。現在,這盆茉莉的殘屍,還在我家閣樓陽台上,淪為一盆雜草了。準備留著栽個蒜苗什麼的。後來看見書上說茉莉嗜肥土,所謂“清蘭花,濁茉莉”。要是早點埋點魚肚腸就好了。
茉莉長得小家碧玉,並不以色迷人,小說裏登場的茉莉,多是取香。朱文穎寫過一篇《浮生》,是翻寫芸娘和三白的故事。黃昏的時候,芸娘就會倚在窗邊,翹首盼賣了畫的三白歸家,一邊看對麵賣茉莉的老婆子在忙活,樹影映得人麵皆綠。嗯,這是實景,滄浪亭附近,是有幾棵蒼莽大樹。而在明清年間,也確實有類似習俗。午後,有小販沿街叫賣茉莉花,主婦們買來串了花球,或用銅絲串結成飛鳥、魚等圖案,懸掛在碧紗櫥裏。茉莉在白天是含苞的,而到了夜來,則依次開放,平增香氛。李時珍《本草綱目》裏寫“其花皆夜開,芬香可愛。女人穿為首飾,或合麵香。亦可熏茶,或蒸取液代薔薇水”。還記得芸娘在荷花花芯裏放茶葉的段子麼?茉莉熏茶肯定也是家常事吧。不過,說起來,花茶都是北方人愛喝的,因為茶葉吸味敏感,保留不易,長途運輸中很容易變味,所以幹脆就熏成花茶了。南方人隻喝綠茶。過去老北京的茶葉店賣茉莉雙薰,都是薰好的茶葉外,再撒幾朵新鮮茉莉花,大一點規模的茶葉店,店堂上就種著茉莉花。
在成都時,常和他們喝茉莉花茶。五塊錢一杯,用蓋碗喝,塵土彌漫的小路邊,大樹濃蔭下,老房子屋簷下,坐著一兩個穿短褂的閑人,是茶攤主人,你要了花茶,先幫你用半杯水沏著,醒一下,最後用滾水衝開,不然,一開始就滿杯水的話,那花會給燙死。至於,那個碗蓋,是用來撇開花沫的,這些,都是Y說的。大家一邊喝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翻剛淘來的舊書,小J給我看他的薩羅特,我不喜歡,他說你都沒有仔細逐行看,我說可是她的省略號太多了呀……很懷戀那個城市和我的朋友們,還有我的茉莉花茶時光。
至於茉莉水的記載,李漁那裏有,他說希望女人都在沐浴後,塗抹一點香露,妙在似花非花,似露非露,似有似無之間。這個香露裏就包括茉莉水。這種花露,摻了油以後,就是頭油,晨起擦一點,可以保養頭發的。還記得《紅樓夢》裏那幾個小姑娘為了頭油,和幹媽幹架的事麼?至於,“喜出望外平兒理妝”裏,用的是草茉莉的花粉。草茉莉就是我們平常說的紫茉莉,我們這裏叫做晚飯花,隨處可見的,紫的、黃的、白的、雜色的,繽紛爛漫。晨夕開放,餘時閉合,小時候我喜歡收集它的花籽,像小地雷似的,有時會抓到形態類似的西瓜蟲,嚇一跳。
插個閑話,剛才我在想,汪曾祺的《人間草木》裏,為什麼沒有寫到草茉莉呢?這是江淮常見的花種啊。後來突然想起來,他寫過,在《晚飯花集》的序裏。他說這種花很野,撒籽即活,無足珍貴,但是家常親切,平淡中孕育活潑的生命力。這點,和他的小說是相通的。啊,這正是它的親民可愛處。草茉莉結籽之後,狀如小赤豆,破開之後,裏麵有細膩的白粉,拿它上妝,勻淨,潤澤,比鉛粉好。